學達書庫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美索不達米亞謀殺案 | 上頁 下頁
四六


  當然,我不會想到白羅先生不想讓我聽到他和賈雷先生談的話。但是,他也許以為假若我不在那裡,他或許可以便賈雷先生更方便講話。

  現在我不希望任何人有這種想法,以為我是那種喜歡偷聽私人談話的女人。我不會做那樣的事。一分鐘也不會。無論怎麼想聽都不會!

  我的意思是,假若那是私人的談話,我絕對不會聽。但是事實上我的確聽到了。

  據我的看法,我是處於一個有特權的地位。當一個病人在麻醉之後醒過來的時候,你會聽到他說的許多話。那個病人不想叫你聽見——而且通常都不知道你已經聽見了——但是,事實上你還是聽得見,我只是認為賈雷先生就是那個病人。他對這件事毫不知情,所以不受任何影響。假若你認為我是好奇,那麼,我會承認,我的確好奇。我不想錯過我能聽到的任何一件事。

  我提到了這一切情形就是要說明這個事實:我一轉身,繞路往那一大堆垃圾後面,一直走到離他們談話一尺之遙的地方,藏在垃圾堆的角上。假若有人說這是一種卑鄙的事,我就要說,對不起,我不以為然。對負有照顧病人之責的護士,什麼都不該隱瞞。不過,當然啦,究竟應怎麼做,只有醫師有權說話。

  當然,我不知道白羅先生用什麼方式進行探詢,但是,等我到那裡的時候,可以說他正對準靶心射擊。

  「雷德納博士對他太太的愛,沒有人比我認識得更清楚了。」他在說,「但是,我們對一個人的瞭解,由他敵人方面知道的往往比由他朋友方面知道的多。」

  「你是暗示他們的過失比他們的優點更重要嗎?」賈雷先生說。他的語調冷冷的,含有諷刺的意味。

  「毫無疑問的——兇殺案就是這樣。這似乎是很奇怪的。就我知道的情形來說,到現在還沒一個人由於品格太完美而受害。可是,品格完美的人毫無疑問是會令人妒忌的。」

  「你要找我幫助你,恐怕找錯人了。」賈雷先生說,「老實告訴你。我和雷德納處得並不特別融洽。我並不是說我們是仇敵。但是,我們並不完全是朋友。也許,雷德納太太因為我和她的丈夫有老交情,非常妒忌。在我這一方面,我雖然很讚賞她,並且以為她是一個很動人的女人。但是因為她對雷德納的影響力很大,我有一點點憤慨:因此,我們彼此非常客氣,但是並不親近。」

  「解釋得很好。」白羅說。

  我可以看清楚他們的頭。我看見賈雷先生的頭猛然一轉,仿佛白羅先生那種超然的語調中有什麼地方使他不高興。

  白羅先生繼續說下去:「雷德納博士是不是由於你和他太太處不來而感到煩惱?」

  賈雷猶豫片刻說:「實在說起來——我不能肯定。他沒提到什麼。我始終希望他沒注意到那種情形。他終舊埋頭在他的工作上,你要知道。」

  「那麼,照你的說法,實在的情形就是你實在不喜歡雷德納太太嗎?」

  賈雷先生聳聳肩膀。

  「她如果不是雷德納的妻子,我也許會很喜歡她。」

  他哈哈大笑,仿佛覺得他自己的話很可笑。

  白羅正在把一小堆陶器碎片擺好。然後,他用一種夢幻的、漫不經心的語調說:「我今天早上和詹森小姐談過。她承認她對雷德納太太有偏見,不很喜歡她。不過她急忙補充了一句:她始終覺得雷德納太太很迷人。」

  「我想,她說得都很對。」賈雷說。

  「所以,我相信她、後來我同麥加多太太談過。她很詳細地告訴我她很喜歡雷德納太太,並且很佩服她。」

  對於這個,賈雷沒有反應。白羅等了一兩分鐘之後繼續說下去。

  「那個——我不相信,於是,我就來同你談。你告訴我的那些話——唔,我又不相信。」

  賈雷忽然很倔強。我可以聽出他很生氣——他的聲音裡含有受到壓抑的憤怒。

  「不管你相信什麼,不相信什麼,我實在不能對你有什麼幫助。我已經告訴你實話了,信不信由你。」

  白羅沒有生氣。他的話反而聽起來特別溫和而且謙虛。

  「不管我相信什麼;或是不相信什麼、難道是我的錯嗎:你知道,我有一對敏感的耳朵。而且——總是會有些傳說散佈出去的——謠言會不脛而走。我們會聽——也許,我們會知道一些!是的,的確有些傳說。」

  賈雷一躍而起。我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太陽穴上的筋直跳。他那樣子棒極了!那麼瘦,皮膚那麼褐——還有那個絕妙的下頷,結實、方正。難怪女人都迷上他。

  「什麼傳說?」他氣勢洶洶地問。

  白羅斜著眼望望他。

  「也許你可以猜得出,常有的傳說——關於你和雷德納太太。」

  「人心是多麼險惡呀!」

  「不是嗎?人像狗一樣。一件令人不快的秘密不管你埋得多深,狗總會把它重新挖出來。」

  「那麼你相信這些傳說嗎?」

  「我願意相信——實話,」白羅嚴肅地說。

  「我懷疑,假若你聽到實話時,你是否相信。」賈雷毫不客氣地哈哈大笑。

  「你要是試試我,就知道了。」白羅說,同時注意他的反應。

  「那麼,我倒要試試看!我可以告訴你實話!我恨露伊思·雷德納——這就是給你說的實話!我對她恨之入骨!」

  22

  賈雷突然轉開身,怒氣衝衝地邁著大步走開了。

  白羅坐在那裡瞧著他走開。不久:他就低聲喃喃地說:「對——我明白了。」然後,他並未回頭,用稍高的聲音說:「暫時別到這個拐角來,免得他轉回頭來看見你,現在沒問題了。你找到我的手帕了嗎?多謝!你真是親切周到。」

  關於我聽他們談話的事,他絲毫不提——我想不出,他怎麼會知道我聽他們談話了?他沒有往我站的那個方向望一望。現在他沒說什麼,我頗覺安心。我的意思是,那樣做我自己以為沒什麼錯。但是,如果向他解釋,就很尷尬。看樣子他似乎不會要我解釋、這倒很好。

  「你以為他真的不喜歡她嗎?白羅先生?」我說。

  「是的——我想是的。」

  然後,他很決地站起來,開始走到古丘頂上那些工人正在工作的地方。我在後面跟著。起初,除了阿拉伯人以外,我們沒看見別人。但是最後,我們看見愛莫特先生正趴下去把剛出土的一個骷髏上面的塵土吹掉。

  他看見我們便露出他常有的又和悅又嚴肅的笑容。

  「你們來各處看看嗎?」他問,「再過一分鐘我就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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