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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格爾達在託盤後面坐了下來。她開始以她那種充滿歉意的、健談的方式談話。

  「很抱歉,每個人都出去了,我妹妹和孩子們出去野餐了。我覺得不太舒服,所以他們把我留下來。」

  「我很遺憾,夫人。」

  格爾達拿起一杯茶,然後喝著。

  「所有的一切都這麼讓人擔心。每樣事都這麼讓人擔心。你瞧,約翰以前總是安排好了每樣事,而現在約翰離開了我們……」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現在約翰離開了我們。」

  她的目光從一個人身上轉到另一個人身上,可憐而又迷惑。

  「我不知道沒有了約翰該如何是好。約翰照顧我。他關心我。現在他離我而去了,每件事都離我而去了。而孩子們——他們問我問題,而我不能恰當地回答他們。我不知道該對特裡說些什麼。他不斷在問:『為什麼父親被殺死了?』也許有一天,當然,他會發現為什麼的。特裡總是要刨根問底。使我困惑的是他總是問為什麼,而不是誰!」

  格爾達背靠著椅子。她的嘴唇青紫。

  她艱難地說:

  「我覺得——不太好——如果約翰——約翰——」

  波洛繞過桌子走向她,讓她舒服地側坐在椅子裡。她的頭垂在胸前。他彎下腰,扒開了她的眼皮。然後他直起身子。

  「一種舒適的,相對而言沒有痛苦的死亡。」

  亨裡埃塔注視著他。

  「心臟病?不。」她的思想向前跳躍著。「茶裡有什麼東西?她自己放進去的什麼東西?她選擇了這樣一條解脫的道路嗎?」

  波洛溫柔地搖了搖頭。

  「哦,不,那是為你準備的。毒藥在你的茶杯裡。」

  「她要殺死我?」亨裡埃塔的聲音裡充滿了不相信,「但我正在努力幫她。」

  「這無關緊要。你曾看到過掉在陷阱中的狗嗎——它對任何碰它的人都呲牙咧嘴。她只看到了你知道她的秘密,所以你,也必須死。」

  亨裡埃塔緩緩地說:

  「所以你讓我把茶杯放回託盤——你是想讓——你是想讓她——」

  波洛平靜地打斷了她:

  「不,不,小姐。我並不知道你的茶杯裡有些什麼東西。我只知道可能會。而且當茶杯放在託盤上的時候,她有均等的機會選擇是喝這杯還是那杯——如果你將其稱之為機會的話。我個人將這個結局看成是仁慈的。對於她對於那兩個純真的孩子。」

  他溫柔地對亨裡埃塔說:「你很累了,難道你不是嗎?」

  她點點頭。她問他:「你是什麼時候猜到的?」

  「我並不確切地知道。現場是準備好的,從最初我就有這種感覺。但我很長時間都沒有意識到這是格爾達·克裡斯托準備好的——她的態度頗具戲劇性,因為她確實是在扮演一個角色。我被這種簡單,同時而有複雜的東西搞糊塗了。我相當迅速就意識到了我正在同你的機智鬥爭,而且你那些親戚們一明白你想做什麼,就立刻在幫助你!」他頓了一下,然後補充道:「為什麼你想讓事情變成這樣?」

  「因為是約翰要求我這樣做的!只就是他說『亨裡埃塔』的用意。所有的一切都包含在這一個詞當中。他是在請求我保護格爾達。你瞧,他愛格爾達。我認為他愛格爾達的程度遠遠超過他自己所認為的。遠遠超過維羅尼卡·克雷。遠遠超過我。格爾達屬￿他,而約翰喜歡屬￿他的東西。他知道如果有什麼能保護格爾達免遭她所做的事情的影響,那一定是我。而且他知道我會做任何他想讓我做的事情,因為我愛他。」

  「而且你立刻就開始了,」波洛怨恨地說。

  「是的,我所能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左輪手槍從她那兒拿走,然後把它掉進游泳池裡。那樣會使指紋模糊,當我後來發現他是被另外一支不同的槍射中後,我就出去尋找,很自然地立刻找到了它,因為我知道格爾達會在那種地方藏它的。而這只是在格蘭奇警長的人到達一兩分鐘之前的事。」

  她停了一下,然後接著說:「我把它帶到倫敦之前,我一直把它放在我的帆布袋裡。然後,把它取回來之前,我把它藏在雕塑室裡,放在警察找不到的地方。」

  「那座粘土的馬塑像,」波洛輕聲嘟囔著。

  「你怎麼知道?是的,我把它放在一個盛工具的袋子裡,然後在它周圍搭起了支架,把粘土胡亂地塗上去,做成了一個塑像。畢竟,警察不可能破壞一個畫家的傑作,難道不是嗎?你怎麼知道它在哪兒的呢?」

  「你選擇塑一匹馬的事實。你的頭腦中無意識地聯想到了特洛伊木馬。但那些指紋——你是如何弄上那些指紋的?」

  「在那條街上有一個賣火柴的瞎老頭。他不知道當我掏錢的時候請求他握在手裡的東西是什麼!」

  波洛注視了她片刻。

  「C'estformidable!(譯注:真不可思議)」他嘀咕道。「你是我曾遇到過的最厲害的對手,小姐。」

  「總搶在你前頭行動真讓人累極了。」

  「我知道。我一看到這個模式設計得不把任何一個人牽連進去,但又把每一個都牽扯進去——除了格爾達·克裡斯托之外,我就意識到了真相。每一個暗示總是避開了她。你故意畫伊格德拉西爾以吸引我的注意力,並把自己陷入了嫌疑犯當中。安格卡特爾夫人,她十分清楚你在幹什麼,就用一個接一個的可能性:戴維,愛德華,她自己來誘導可憐的格蘭奇警長,並以此取樂。」

  「是的,如果你想幫一個的確有罪的人洗刷嫌疑,只有一件事可做。你必須暗示別的什麼地方有罪,但又從不確定這個地方。這就是為什麼每一個線索看上去都很有指望,但接著希望就逐漸減少,最終一無所獲。」

  亨裡埃塔看了看在椅子裡可憐地縮成一團的那個人。她說:「可憐的格爾達。」

  「你一直都是這麼感覺的嗎?」

  「是這樣的。格爾達極愛約翰,但她不想愛他這個真實的人。她為他建立起了一個神壇,把每一種卓越的,高尚的,以及無私的品格都歸在他的身上。但如果你推翻了一個偶像的話,什麼都沒有了。」她頓了一下,然後接著說:「但約翰遠遠好過一個神壇上的偶像。他是一個真實的,活生生的,具有生命力的人。他寬厚,待人溫和,充滿了活力,而且他是一個了不起的醫生——是的,一個了不起的醫生,但他已經死了。這個世界失去了一個非常了不起的人。而我失去了我一生唯一所愛的人。」

  波洛溫柔地將手放在了她的肩頭。他說:

  「但你是一個心口上插著利劍也能活下去的人——一個能繼續生活和微笑的人——」

  亨裡埃塔抬起頭來看著他。她扭曲的嘴唇綻開了一個辛酸的微笑。

  「這有一點兒戲劇性,難道不是嗎?」

  「因為我是一個外國人,而我喜歡使用美好的詞。」

  亨裡埃塔突然說:

  「你一直對我很好。」

  「那是因為我十分欽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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