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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他注視著她,眼神中流露出的那種空洞、冷漠她從未見過的東西使她恐懼。

  「因為我明白我從來就不是優秀的。總是一個失敗者,總是徒勞無益。正是像克裡斯托那樣的男人們才是幹事業的人。他們來到這兒,然後女人們崇拜他們。我什麼也不是——我甚至不怎麼有活力。我繼承了安斯威克,並且有足夠的錢維持生活——否則我早就潦倒不堪了。不擅長任何一個職業——作為一個作家也從來不是很出色。亨裡埃塔不要我。沒有人要我。那天——在伯克利——我還以為——但那是一個同樣的故事。你也不可能在意我,米奇。即使是為了安斯威克的緣故,你也不能容忍我。所以我認為最好完全擺脫這一切。」

  她的話急促地湧出:「親愛的,親愛的,你不理解。那是因為亨裡埃塔——因為我認為你仍然那麼深地愛著亨裡埃塔。」

  「亨裡埃塔?」他含糊地小聲嘟囔著,好像正在說起一個無限遙遠的人。「是的,我非常愛她。」

  即使離他再遠些,她也能聽到他在嘟囔:

  「這是多麼冷酷。」

  「愛德華——我親愛的。」

  她的雙臂緊緊地摟著他。他沖她微笑著,嘟囔著:

  「你是多麼溫暖,米奇——你是多麼溫暖。」

  是的,她想,這就是絕望。一件冷酷的東西——一件包含了無限冷酷和孤獨的東西。她曾將其當作成某鐘火熱和熱情的東西,某種強烈的東西,一種熱血沸騰的絕望。但它並非如此。這才是絕望——這種對於冷酷和孤獨的外在黑暗的流露。而絕望冊罪過,據神父說,是一種冷酷的罪惡,那種將一個人同所有的溫暖和活著的人們之間的聯繫全部割斷的罪惡。

  愛德華再次說:「你是多麼溫暖,米奇。」帶著一種愉快、驕傲的自信。她突然想到:「但這就是他所需要的——這就是我所能給予他的!」他們都是冷酷的,這些安格卡特爾家族的人。即使在亨裡埃塔的身上也有那種捉摸不定的東西,在她那安格卡特爾家族的血液中流淌著難以捉摸的仙女般的冷酷。讓愛德華去愛亨裡埃塔,就像在做一個無法觸摸到和無法擁有的夢。他真正需要的是溫暖、永久以及穩定,是在安斯威克的日常的興趣相投的同伴,愛,還有歡笑。

  她想:「愛德華需要的是一個在他的爐膛裡點燃一把火的人——而我正是那個做這件事的人。」

  愛德華抬起頭向上看,他看到了米奇那張俯向他的面孔,那暖色調的膚色,那寬厚的嘴巴,那堅定的雙眼,以及從前額披向後面的就像兩隻翅膀的黝黑的頭髮。

  他一直將亨裡埃塔看作是過去的投影。他的那個長大了的女人身上搜尋和想要的只是哪個他初戀的十七歲的女孩。但現在,注視著米奇,他有一種古怪的感覺,好像看到了一個不斷成長著的米奇。他看到了那個兩根馬尾巴的腦袋後面一跳一跳,就像忽扇著翅膀的小女生,現在他看到了那黑色的發浪罩著她的面龐,而且他確切地看到了當她頭髮不再烏黑,而轉成灰色的時候,那些翅膀看上去的樣子。

  「米奇,」他想,「是真實的。我所知道的唯一真實的東西……」他感受到了她的溫暖,還有勇氣——皮膚黝黑的,積極的,活蹦亂跳的,真實的!「米奇,」他想,「是我可以在上面建築生活的岩石。」

  他說:「親愛的米奇,我是如此愛你,再也別離開我了。」

  她俯下身子,他感到了她的嘴唇覆在他的唇上的溫暖,感到了她的愛包裹著他,保護著他。而幸福之花開放在那片他曾獨自生活了那麼久的冷酷的荒漠之上。

  米奇突然帶著顫聲地笑說:

  「瞧,愛德華,一隻黑色的甲殼蟲跑出來看我們。它難道不是一隻可愛的黑甲殼蟲嗎?我從未想到過我會如此喜歡一隻黑色的甲殼蟲!」

  她像做夢般地又加了幾句:「生活是多麼奇怪。我們正坐在一間廚房的地板上,依然能夠聞到煤氣味道,處在一群黑色的甲殼蟲中間,而且感到這兒就是天堂。」

  他也像做夢般地小聲囈語著:「我願意永遠呆在這兒。」

  「我們最好離開,去睡一覺。現在是四點鐘。我們究竟該如何向露西解釋打破的窗戶呢?」米奇心想,好在露西是一個容易相信別人對她解釋事情的人。

  效仿露西的樣子,米奇在早晨六點的時候走進了她的房間。她對事實進行了如實的敘述。

  「愛德華半夜走下樓,把頭伸進了煤氣灶裡,」她說。「好在我聽到了他的動靜,在他之後下了樓。我打破了窗戶是因為我無法迅速打開它。」

  米奇不得不承認,露西是了不起的。

  她甜甜地笑著,沒有一絲驚奇的跡象。

  「親愛的米奇,」她說,「你總是很老練。我肯定你將永遠都是愛德華最大的安慰。」

  米奇走了之後,安格卡特爾夫人躺在床上思考。然後她從床上蹦了起來,走進了她丈夫的房間,而後者這一回破例竟沒有把門鎖上。

  「亨利。」

  「我親愛的露西!現在還沒有到天亮的時候。」

  「不,聽我說,亨利,這確實十分重要。我們必須用電炊具做飯,並且清除煤氣灶。」

  「為什麼,那一直很令人滿意,難道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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