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第三個女郎 | 上頁 下頁
一〇


  「可不是嗎。」

  「我不該這麼說,夫人,不過,我不能不表示遺憾,她們在選——該怎麼說——呃,男朋友,是不?可真是不謹慎呵。」

  「諾瑪最讓她父親擔心的也正是這個問題。不過,我覺得抱怨也沒用,人總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的。我得帶你去見羅迪舅父了——他在樓上有自己的房間。」

  她帶他走出了這個屋子。白羅扭頭又回顧了一眼。真是個乏味的屋子,若不是那兩幅畫像,真是一點個性也沒有。從畫中女人的衣服來判斷,一定是許多年前的作品了。如果那就是第一任芮斯德立克夫人,白羅心想:我也不會喜歡她的。

  他說:「這兩幅畫像挺不錯的,夫人。」

  「是的,藍斯伯格畫的。」

  這是廿年前很出名,索酬極高昂,又被人超之若驚的一位人像畫家。他那種細膩、自然主義的風格,如今已經過時,自他死後,也投人再談起過他。他的人像模特兒有時被人嘲笑為「服裝道具」,但是白羅卻認為事實絕不止於此。他推測:在作品渾潤的外表之後,藍斯伯格毫不費力卻不露痕跡地掩飾了他所要表達的嘲諷。

  瑪麗·芮斯德立克邊說邊走上了樓梯。

  「是剛從儲藏室裡拿出來,也清理過的,而且——」她突然噤聲,人也一下子僵硬地站住,一隻手抓緊了樓梯扶手。

  在她上頭,有一個人影正轉入樓梯角落,朝下走下來。這個人影予人一種極不調合的感覺,像一個穿著浮華的人,與這個住家絕不相配。

  這種人在不同的場合中,對白羅來說卻是很熟悉的,他在倫敦的街上甚或酒會中都常看到。那是這一代青年人的代表。他穿一件黑色大衣,鮮紫色的背心,貼肉的緊身長褲,滿頭栗色的大發鬈在垂落在脖子旁。他看起來雖然很新潮派,卻另一股美麗,得待個幾分鐘才辨得出他的性別來。

  「大衛!」瑪麗·芮斯德立克厲聲說道:「你在這兒搞什麼鬼?」

  這個青年人可沒有一點惶怯的神色。「嚇了你一跳嗎?」他問:「真抱歉。」

  「你在這兒——我們家幹什麼?你——你是跟諾瑪一塊兒來的嗎?」

  「諾瑪?不是,我原想在這兒能找到她的。」

  「在這兒找到她——你這是什麼意思?她在倫敦呀。」

  「喔——親愛的,她不在那兒。反正她不在波洛登公寓六十七號。」

  「什麼意思,她不在那兒?」

  「嗯,因為她這個週末沒回去,我想她也許跟你們在這兒,我就來看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跟平常一樣在星期天晚上走的呀。」她又充滿怒氣地說:「你為什麼不按鈴讓我們知道你來了?在房裡闖來闖去的是幹什麼?」

  「真是的,親愛的,你好像以為我是來偷你們家銀湯匙還是什麼的。大白天的,進入人家家裡有什麼奇怪的,有什麼不可?」

  「可——可是,我們是老式人家,我們不作興這樣。」

  「哎唷,哎唷,我的天,」大衛長歎一聲。「人人都這麼大驚小怪的。好了,親愛的,既然我這麼不受歡迎,你又不知道你的繼女在何方,我看,我還不如告辭了吧。要不要我把口袋翻開讓你查查再走?」

  「不要如此無聊,大衛。」

  「那麼,拜了。」這年輕人花枝般地揮了揮手,蹭過他們身邊,下了樓,逕自走出了敞開的柵門。

  「可怕的怪物,」瑪麗·芮斯德立克極其憎惡地叨念著,倒令白羅有些驚異。「我受不了他,我簡直無法忍受。英國如今是怎麼搞地,到處都是這種人?」

  「呵,夫人,不必太氣惱,這完全是時間問題。人總是追求時髦的,在鄉下還不多見,在倫敦到處都碰得見這種人。」

  「可怕,」瑪麗說:「簡直可怕。女裡女氣的,又作怪。」

  「然而,又有點像范戴克畫中的那種美少年,您覺得是不是?夫人?要是鑲在金邊鏡框中,穿著花邊領口,您就不覺得他女性化或作怪了。」

  「就這麼膽大地闖進來。安德魯要是知道准會氣死,他已經焦心得很了,女兒真令人擔憂。安德魯其實並不很瞭解諾瑪,她還是個小孩子時,他就出國了。他把她交給她母親教養,現在卻一點也搞不懂她。我也一樣呵。我難禁地覺得她是那種很怪的女孩子,對她根本沒法子管教。她們好像喜歡那種最討厭的男孩子,她簡直對大衛·貝克中了魔。我們一點辦法也沒有。安德魯根本不許他進我們家大門,可是你看,他就這麼大搖大擺目中無人地闖進來了。我想——我真想,我根本就不能讓安德魯知道,我不願意讓他作無謂的煩心。我看,她不只跟這個怪物一起混,一定是還有別的,還有比他更壞的,那類不洗澡、不刮臉,一把大鬍子、滿身油髒髒的。」

  白羅安慰她說:「呵,夫人,您千萬不必如此煩惱,年輕人的輕浮是會過去的。」

  「希望如此,我也相信會的。諾瑪是個非常難懂的女孩子,有時候,我覺得她的腦子有問題。她太怪了,她的樣子,有時真像是魂不守舍。還有,她那對人極端的憎惡——」

  「憎惡?」

  「她恨我,由衷地憎恨我。我想不通她為什麼要這麼作。我想大概是她太愛她的生母了,可是她父親再娶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呀,是不?」

  「您認為她真的恨您嗎?」

  「當然,我知道她恨我,我可以給你很多證據。她去了倫敦,真不知令我松了多少心呀。我是不願意惹事的——」她突然停了下來,好像她這才發覺自己一直在與一個陌生人說話。

  白羅具有贏取別人信任的本領,似乎,人們與他說話並沒去想是在跟誰說的。她咯咯地乾笑了幾聲。

  「瞧我,」她說:「我不知道我怎麼會跟你嘮叨起這些來了。我想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可憐,繼母真難當呀。喔,到了。」

  她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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