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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當然羅,當然羅!不過,現在,我不明白——我倒聽人家講過一些關於他的話,很可笑——在當時,我並不在意!」

  說到這裡,忽然另外有兩個人對他們打招呼。他們四個人回到俱樂部,喝了點兒東西,然後,中校瞧瞧他的表,便說他和麥多斯該走了。唐密已經接受中校的邀請,到他家去吃晚餐。

  「走私客歇腳處」還是那樣一切井井有條的樣子。伺候他們用餐的是一個高個子的中年男僕,他的動作熟練,顯得非常內行。在倫敦以外能有這樣侍候周到的僕人,是相當不尋常的。

  等那僕人離開餐廳的時候,唐密便提到這件事。

  「是的,能夠雇到阿波多,是很運氣的。」

  「你是怎樣雇到的?」

  「其實,他是看到報上的廣告來應徵的。他有頂好的證件,而且明明比其他的應徵者都高明。同時,他要求的待遇也很低,所以,我當場就決定雇用他了。」

  唐密哈哈大笑道:「由於戰爭的關係,我們實在享受不到像飯館似的侍候了。從前好的堂倌可以說都是外國人。英國人似乎做起這種事來,究竟不自然。」

  「這種事有點兒太卑屈了,原因就在此。英國硬漢做起鞠躬如也的動作,總是不自然的。」

  他們坐在外面啜咖啡的時候,唐密和緩地問:「你在高爾夫球場上本來準備要講的是什麼?是關於布列其雷的——你說聽人家講他的話,很可笑。」

  「你看,那是什麼?喂,你看見沒有?在海那邊有燈光。我的望遠鏡呢?」

  唐密歎了一口氣,他的星運不佳。中校大驚小怪的跑到裡面,又匆匆出來。他用望遠鏡向海天交界處掃視一下。一面大概講講敵人整個的信號計劃,指出他們可能向沿海的什麼地點發信號,對於這些信號的證據,表面上似乎都不存在。接著,他又講敵人在最近將來可能有侵略成功的希望,這種消息聽了,實在令人感到前途暗淡。

  「沒有組織,沒有適當的協調。麥多斯,你自己就是民防義勇軍(L.D.V.),你可以瞭解是什麼情形。要是由安德魯這傢伙領導呀——」

  這話他不曉得說過多少次了。這是海達克中校最愛發的牢騷。照他的口氣,他才該是發號施令的人,要是可能的話,他願意取而代之。

  那男僕端來威斯忌和甜酒來,這時候,中校仍然在發表高見。

  「現在仍然有間諜在破壞我們的行動,他們把我們破壞得體無完膚。上次大戰時也是如此——都是扮作理髮師、堂倌——」

  唐密往後一靠,同時瞥見阿波多的側面,那個男僕走起路來步法熟練。唐密看到這種情形,不由得這樣想:堂倌?看那傢伙的樣子,要是叫他佛立茲(Fritz)——(是一個德國人的標準姓名——譯者注)倒比叫他阿波多更順口些……」

  啊,有何不可?不錯,這傢伙的英語講得很棒,不過,許多德國人都是如此。他們在英國飯館服務多年,早把英語練得純熟了。同時,種族類型,並不是不相像的。譬如說金髮碧眼——往往由頭的形狀上,便可以露出一個人的國籍。是的,頭的形狀——那麼,他近來在什麼地方看到過像這樣的頭呢?

  心裡雖然在想事情,口頭上卻仍在憑著一時的高興在和海達克搭訕,儘量把話說得與對方所說的能配合。

  「這麼多的該死表格要填,一點兒也沒有用處,麥多斯,這一連串問題都是很無聊的——」

  唐密說:「我知道。像是——『貴姓?大名怎麼稱呼?請在下面回答,是N,或是M?』」

  突然嘩啦一聲,是杯盆滑落的聲音。原來,那個標準的僕人阿波多出了毛病了,一杯薄荷酒灑到唐密的袖口和手上。

  那僕人結結巴巴地說:「對不起,先生。」

  海達克暴跳如雷地說:「你這該死的笨蛋,你他媽的在幹嗎?」

  他的臉平常就是紅紅的,現在氣得發紫。唐密想:「要談到陸軍的脾氣來,和海軍一比,就相形失色了。」這時候,海達克還在罵個不停。阿波多謙卑的連連道歉。

  唐密覺得替那僕人難過,但是,突然間,中校仿佛受到什麼魔咒的影響,他的怒火突然平息,現在又恢復到平時的熱誠態度。

  「來洗洗罷。這東西很討厭,是薄荷酒。」

  唐密跟他到裡面,不久就來到那個豪華的,有無數「精巧器具」的浴室,他小心地洗掉那一片粘粘的甜酒汙跡。中校由隙壁的浴室裡喊話,聽他的語氣好像覺得很丟臉的樣子。

  「剛才我恐怕有點兒失態。可憐的麥多斯。他知道我總是在生氣的時候,說話有點過份。」

  唐密由洗臉盆那兒轉過身來擦手。他沒有注意,有一塊肥皂滑落到地上。他的腳正踩在上面。同時地上鋪的油布也是擦得很光滑的。

  於是,轉瞬之間,唐密便跳起狂亂的芭蕾舞步來。說時遲,那時快,他的兩臂直伸,猛然滑到浴室的那一邊,一隻胳膊重重的碰到澡盆一端的右手的水龍頭,另一隻胳膊重重的抵到一個小壁櫥的邊上,這種放肆的姿態,要不是闖到像剛才那樣的禍,是不可能有的。

  他的腳也滑了過去,重重的碰到澡盆一端的嵌板上。

  於是,那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那澡盆牆上的嵌板滑落下來,觸動了牆上藏著的一個轉軸,裡面是一個看不大清楚的壁龕。那壁龕裡藏著什麼,他就毫無疑問了,那裡面就是一個無線電發報機。

  這時候,隔壁中校的聲音停止了。他突然在門口出現。於是唐密靈機一動,心裡的幾個疑點,現在都有了著落了。

  到現在為止,難道他一直都是瞎子麼?那個樂天的,紅紅的面孔——那個「熱誠英國人」的面孔——原來是個假面具。這原來是一個壞脾氣、架子十足的普魯士軍官的面孔。他怎麼一直都沒有看出來呢?當然啦,方才偶然發生的那件事,毫無疑問的,對他的幫助也是很大的。因為,他因此而回想到另一件事。他以前曾經看見一個暴躁的普魯士軍官,用普魯士貴族特有的蠻橫態度責駡部下。這一天晚上,海達克不是冷不防地痛駡部下嗎?

  這一切都很符合——符合得令人不可思議。那雙重的瞞騙手段多高明!首先敵人派何恩那個間諜來佈置場地,雇用外國工人,故意引起大家對他自己的注意。然後,繼續執行他們的第二步計劃:突然出現了一個豪爽的英國海軍軍官海達克中校,他們故意讓他揭發何恩的秘密。後來,這個英國人就把那地方買過來,見人就講他破獲的經過。他講了又講,害得人人都覺得討厭。這種情形,多麼順理成章。於是,M 就穩坐在這個指定的地點。他這兒最容易和海上通消息,又有那架無線電發報機。而且,他佈置在逍遙賓館的情報人員,近在咫尺。N隨時都可以執行德意志的命令。

  唐密不能不對敵人這種計劃暗自感到佩服。這一切部署得多聰明。他自己根本不曾懷疑海達克,他一直認為海達克是個沒有問題的人物。只是一個完全沒想到的偶發事件,才把西洋鏡揭穿的。

  在短短的幾秒鐘之內,唐密想到了這一切,他很明白自己已經處於險境,而且也明白,這是遲早必然會發生的事。但願自己扮演那個老實的、呆頭呆腦的英國人能夠瞞得住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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