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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希望你能告訴我,」她說:「你對於德國生活有何意見。你不是對我說過,你近來到那兒旅行的次數很多嗎?聽聽像你這樣有閱歷的人發表些高見,倒是很有趣的。我可以看得出,你是那種不受偏見影響的人。這種人才真能夠把那兒的情形說得明白些。」

  秋蓬以為:就男人而言,不妨儘量拍他的馬屁。果然凱雷先生馬上就上鉤了。

  「布侖肯太太,就像你所說的,我才能提出明白的,毫不偏頗的意見,那麼,我的意見是——」

  他接著所說的是一場獨白。秋蓬只是在一旁偶爾插進一兩句話,譬如說:「啊,這真有趣!」或是:「你的觀察力真銳敏!」她聚精會神的傾聽他的高論,並未露出假裝的樣子。凱雷先生看到對方如此同情的頌聽著,不覺得意忘形。他已充份表現出他是納粹制度的讚美者,他雖然沒有明說,可是,他對她暗示:英德兩國要是聯合起來對付歐洲其他的國家多好!

  這場獨白,毫不間斷地延長了差不多兩小時,現在,閔頓小姐和白蒂買到賽璐璐鴨子回來了,這才把話碴兒打斷。

  秋蓬抬頭一望,忽然發現凱雷太太的臉上有一種奇怪的表情。這是什麼表示,很難確定,這也許只是做妻子的對於另外一個女人使丈夫注意,而冷落了她,而感到嫉妒。也許是因為丈夫將自己的政治見解說得太坦白了,而感到吃驚。不管是那一種,反正確實是表示不滿。

  接著是用午茶的時間。剛剛吃完茶,斯普若太太就由倫敦回來了。她叫道:「希望白蒂很乖,沒給你們添麻煩罷?白蒂,你是不是乖孩子呀?」對這個問題,白蒂簡單的回答:「沒!沒!」

  這個不能當作是表示不喜歡她母親回來,其實不過是表示要吃蜜餞黑莓子。

  這一聲引得歐羅克太太一陣寵亮的笑聲,也害得她的母親連忙責備她:「別這樣啊,親愛的!」

  於是,斯普若太太坐下來,喝了好幾杯茶,然後就興沖沖地談起她在倫敦買東西的情形和火車上擁擠的人群。她還談到新近由法國回來的一個軍人告訴同車者的話,以及百貨商店售襪櫃檯上服務小姐對她講近郊遭到敵機空襲的慘狀。

  其實,這完全是普通的談話。這種談話後來又到外面繼續下去。原來外面正是陽光普照,陰雨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白蒂高興地各處跑著玩。她忽而偷偷跑到灌木叢裡,回來的時候手裡拿著一枝桂枝,忽而弄一堆鵝卵石。她會一面將石子放到在座隨便那一個人的腿上,一面不清不楚地講一些話,誰也不知道那些東西代表些什麼。幸虧她這種遊戲並不需要什麼合作,只要偶爾對她說:「乖,多好呀!真的嗎?」她就心滿意足了。

  這一天晚上的情形,最足以代表逍遙賓館最安定的生活方式。大家在上下古今無所不談的時候,多半會對於目前的戰爭情形加以揣測:法國能挽回頹勢嗎?魏剛(法國將軍,二次大戰時曾任聯軍統帥;MaximeWeygand,1867—譯者注)能東山再起嗎?俄國可能有什麼行動?希特勒要想侵略英國的話,會不會成功?假若這個時局的「疙瘩」沒有解開,巴黎會不會陷落?真的會……?據說……大家謠傳……

  大家高高興興地互相散佈政治和軍事方面的謠言。

  秋蓬想:「嘮嘮叨叨的人會有危險嗎?胡說!這種人才保險呢。大家談起謠言會感到高興。因為謠言可以刺激他們,使他們找個機會苦中作樂地打打哈哈。」

  她也貢獻一則趣聞,開頭是:「我的兒子對我說——當然啦,這是很機密的——」

  斯普若太太突然望望手錶說:「哎呀,快七點啦!早就該讓那孩子睡覺了。白蒂!白蒂!」

  白蒂已經有一會兒沒到陽臺上來了,不過,沒一個人注意到她不在那兒。

  斯普若太太叫得愈來愈不耐煩了。

  「白—蒂!這孩子到那兒去了?」

  歐羅克太太發出宏亮的笑聲道:「又在胡鬧,毫無問題,世界大勢總是如此,天下一太平,就要出亂子,」

  「白蒂!來,媽媽有事。」

  沒有應聲。於是,斯普若太太不耐煩地站起來了。

  「我恐怕得去找她了。不知道她會到那兒去了?」

  閔頓小姐說她可能在什麼地方躲著。秋蓬卻根據自己小時候的經驗說她可能在廚房。可是,裡裡外外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白蒂。她們到花園各處叫她的名字,也到房裡到處找,那兒也沒有白蒂的影子。

  斯普若太太慢慢生起氣來。

  「這孩子真淘氣,真淘氣!你說她會不會是跑到馬路上了?」

  她和秋蓬一塊兒到大門外面,向山上山下望望,只有一個小夥計把腳踏車放在身邊,正和對面的下女談話,除此以外,一個人影兒也看不見。

  由於秋蓬的建議,她倆越過馬路。斯普若太太問他們有沒有注意到一個小女孩。他們倆都搖頭。後來,那個下女忽然想起來了,她問:「是一個穿綠格子衣服的小女孩嗎?」

  斯普若太太急切地說:「對了。」

  「大約一點鐘以前,我看見她,同一個女人下山了。」

  斯普若太太大吃一驚地問:「同一個女人?什麼樣的女人?」

  那女孩似乎微露不安的樣子。

  「這個——要我說,就是一種長相很怪的女人,是個外國人,穿著奇怪的衣裳,圍著一個圍巾似的東西,沒戴帽子,面孔很怪——不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不明白。我最近看到她一兩次。老實說,我覺得她好像不夠正常——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最後一句是她怕人不明白,加上的。

  刹那間,秋蓬忽然想起那天下午在樹叢中偷看的那副面孔,以及當時心裡掠過的那種預感。

  可是,她根本想不到那女人會和那孩子牽扯在一起。現在,她也不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雖然如此,她現在可沒功夫想了。這時候,斯普若太太幾乎要倒到她身上來了。

  「啊,白蒂,我的孩子,她給人拐跑了。那個女人是什麼樣子?是吉普賽人嗎?」

  秋蓬用力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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