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此夜綿綿 | 上頁 下頁
五四


  我對媽媽一向緊張兮兮的——老是覺得她對我認識得太清楚了。她發現了我的表時,我就緊張起來。心中想,她犯了疑心了,當然,她沒法兒知道。也沒有半個人知曉,但是他老人家時常望著我——一種可疑的方式。每個人都以為我在設法拯救皮德呢,我想她老人家從來沒這麼想過,她一定知道實情。她老人家並不在現場,可是麻煩就出在對我認識得太清楚了。有時,我覺得有點兒罪孽感,但很快就消失了。

  後來我在軍營裡——那是我在軍中受訓期間——有個叫艾迪的小夥子,和我一起到一處賭場裡去。我手氣不好,輸得罄空;而艾迪卻大贏特贏。他換成了錢,我們便回營去,他幾個口袋裡鼓鼓的都是鈔票。那時有兩個粗漢從街角上轉出來沖著我們,他們手上有刀子,使用得非常靈便,我手上挨了一刀,可是艾迪卻被捅了很重的一刀,人就倒了下去了。這時傳來有人走來的聲音,兩個粗漢便溜之大吉了。我看出來了,如果動作快……我真是動作快!反應相當好——用手帕裹住手,抽出艾迪傷口上的刀來,朝致命的地方狠狠又補上幾下子,他喘了口氣就昏過去了。當然,我嚇得很,不過,只怕了一兩秒鐘,然後就知道這不會要緊。所以我覺得——這個——自然對自己的想得快、動得快而得意!我想:「可憐的老艾迪,一向都是個傻蛋。」我立刻把那些鈔票全都放進我的口袋裡。沒有什麼能比得上迅速反應,而把握住自己機會更美妙的了。麻煩卻在這種機會並不常來。我想,有些人知道自己殺傷了人而嚇得要死,但我不然,這一次就沒有。

  提醒你吧,這碼子事你可不能幹得太頻,只有真正值得時才能做。葛莉娜對我這些並不知道。但是她會知道的,我的意思並不是知道我真殺過兩個人;而是她知道,這種殺人的念頭,不會使我震驚或者討厭。我就說了:

  「葛莉娜,你這個異想天開的故事是怎麼回事兒?」

  她說:「我的地位可以幫你的忙,能使你和美國一個最有錢的妞兒碰面。我多多少少在照料她,和她住在一起,對她有很大的影響力。」

  「你以為她在找像我這一號兒的人嗎?」我說,半點兒也不相信。一個富家千金可以隨便挑選中意的、有性感的男人,何必要找上我?

  「你自己就有很大的性感呀,」葛莉娜說:「好多馬子都找你,不是嗎?」

  我笑了,說這方面我做得還不賴。

  「她從來沒有過這種事兒,被人看管得太周到了,能讓她見得到的年輕人,都是傳統型的——銀行家的少爺啦,大老闆的少君啦;教養她要同有錢階層締結良緣;他們怕死了她和那些也許是為了錢的外國年輕人會面。但是當然啦,她更渴望像那樣的人,也就是對她來說很新奇、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人。你一定得為她演一齣好戲,要一見鍾情和她男歡女愛起來,用閃電愛把她打垮!這種事容易得很,她從來沒有和任何人其正在性方面有過接觸,你可以辦得到的。」

  「我可以試試。」我疑惑地說道。

  「我們可以佈置佈置。」葛莉娜說。

  「可是,她一家人會插一腳來阻止呀。」

  「不,他們不會,」葛莉娜說:「他們會一點兒也不知道,知道時已經太晚了,知道時你們已經秘密結婚了。」

  「原來這是你的主意呀!」

  所以我們談到這件事,擬定了計劃,不過得提醒你們,並不怎麼詳細。葛莉娜回美國,不過隨時和我保持聯繫。我繼續幹了好幾種工作,我告訴過她「吉普賽莊」的事,說我要那塊地方,她說在那裡佈置一個悱惻纏綿的故事也恰到好處。我們定下計劃,使我在那裡和愛麗邂逅。葛莉娜則慫恿愛麗在英國有一幢宅第,一到成年就立刻離開她的一家人。

  呵,不錯,我們行動起來了。葛莉娜是一個計劃大家,我想我自己沒法兒策劃得出,但卻知道自己這一角色會唱得很好,我一向都喜歡演此類角色的嘛!因此這就是事情發生的原委,我如何邂逅愛麗的經過。

  這一切一切都很有趣;有趣得要死,當然,完全是因為總有冒險在——一直有不成功的危險性。使我真正緊張兮兮的一件事,便是我不得不和葛莉娜見面的那幾次。你們也看得出,我不得不要有十分把握,望著葛莉娜時能不露出馬腳來。力求不望著她,我們都同意,最好我應當裝成不喜歡她,佯裝嫉妒她,這一點我做得很好。我還記得她下來待一待,我們演出一場吵嘴——愛麗聽得到的一場吵架。我也說不上是否做得過火了一點,大概不至於吧。有時我緊張兮兮的,怕愛麗也許會猜出來或者其他什麼,但我想她並沒有。說真格兒的,不知道,不知道,我對愛麗的一切從來都不知道。

  和愛麗做愛非常容易,她非常甜蜜。不錯,她真正可愛。只是有幾次我很怕她,因為她做了事情而不告訴我。她所知道的事情,是我做夢也沒有想到過的;但是她很愛我,不錯,她愛我。有時——我想到我也愛她啊……

  我倒不是說,這種愛就像是葛莉娜,葛莉娜是我所歸屬的女人,她是性的化身。我為她瘋狂,而我不得不忍耐下來。愛麗截然不同。你知道,我很享受和她一起的生活。不錯,現在回想起來,這話聽起來很奇怪,我很享受和她在一起的生活。

  現在我把這些擱下,因為這是我從美國回來的這一晚,我所想到的事情。這一回我回到了世界的巔峰,儘管冒險、危險,犯了一次乾淨俐落的謀殺案——這是我對自己說的——我已經有了一切一切自己所渴望的東西了。

  不錯,這可有點兒巧妙,我想過一兩次,但是沒有一個人能指得出來,更不必提我們實施的過程了。而今,冒險過去了,危險結束了,我正回到了「吉卜賽莊」這裡——就像那一天見過牆上的海報,走上山來看這幢舊宅的廢瓦頹垣一般。走上山來,轉過那處轉彎——

  而這時——也就是在這時候我見到了她,我的意思是說,就在這時候,我見到了愛麗。正當我在公路車禍頻繁的危險地段轉過彎時,她就在那裡,以前就在那裡的同一處地方,就站在那株樅樹的陰影中。她正站在那裡,見到我時動了一下,我見到了她也吃了一驚。我們原先就在那裡彼此相望,我走上去和她搭訕,演的是驚豔的小生一角,而且演得也十分好呢!呵,告訴你們吧,我是名角呵!

  可是,我卻沒料到現在還見到她……我意思是,現在沒法兒見到她了,是嗎?可是我看見她了呀……她正望著——直勾勾望著我呢。只是眼光中——有些什麼使我害怕——有些什麼使我怕得要死。你明白嗎?那就像是她並沒有看著我——我意思是我知道她真正不可能還在,她死了呀——然而我卻見到了她。她人已經死了,屍體安葬在美國的一處墓地裡了。然而還是一樣,她站在那株樅樹下,望著我。不是,並不是望著我,那種眼色就像料到要見著我似的,臉上含得有愛意——那一天我見到她時同一樣的愛——那一天她在六弦琴琴弦上輕輕撚撥——那一天她對我說:「你在想什麼?」而我說:「你為什麼問我?」她說:「你望著我,就像你愛我一樣。」我說了些蠢話,就像是那麼一句:「當然我愛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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