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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不錯,她是可瑞相當好的朋友,在美國就認識她了,你不知道嗎?」

  「我半點兒都不知道呀,」我說:「對於這一家子我認識得太少了。」

  我望著葛莉娜。

  「你不知道可瑞認識哈勞黛嗎?」

  「我想沒聽見她談起過,」葛莉娜說:「所以哈勞黛那天沒有來。」

  「當然啦,」我說:「她和你坐火車去倫敦嘛,你們要在查德威市場車站見面——」

  「是呀——她當時卻不在那裡,我剛剛走了以後,她打電話到這裡來;說沒料到會有美國的客人要來,她不能離家。」

  「我奇怪,」我說:「那位美國客人會不會就是可瑞。」

  「顯而易見,」白魯朋說,搖了搖頭:「似乎一切都搞擰了,」他繼續說道:「我知道驗屍延期了。」

  「不錯。」我說。

  他喝完了自己那一杯站起身來。

  「我不想留下來使你再麻煩了!」他說:「如果有什麼事我能效力的話,我就住在查德威市場的莊嚴大飯店裡。」

  我說只怕他所能做的沒有什麼,但還是謝了謝他。他走了以後,葛莉娜說:

  「我奇怪,他要的是些什麼!為什麼要來呢?」然後刻薄地說:「我巴不得他們都回到自己來的地方去。」

  22

  我在「吉卜賽莊」沒有什麼可做的了,就留下了葛莉娜替我管莊宅,而我卻準備啟程到紐約去,把那邊的事情結束,參加愛麗最最龐大的鍍金葬禮,心中不免有幾分害怕。

  「你會進入非洲的叢林裡,」葛莉娜警告我:「自己要小心喲,可別讓他們把你活生生剝了皮呀。」

  這一點她說得很對,那是處非洲叢林,一到那裡就感覺出來了。我對叢林並不認識——不認識這一種叢林。我知道自己力不能及,自己是獵獸,而不是錯人;在我四周的人都在樹叢中,用槍瞄準我。有時候,我能自己想像得出很多事情來,有時,我的猜疑得到證實。我記得到厲安德替我找的那位律師那裡去(他是個最為文質彬彬的人,對待我就像是位全科大夫)。我得到過別人的忠告,要我擺脫一些礦產區,說那些礦區的地契不太分明。

  他問我是誰告訴我的,我說是勞斯坦。

  「這個,我們一定要調查一下,」他說:「像勞先生那樣的人應該知道的。」

  事後他向我說,

  「您的地契沒有半點兒不對,當然按照他對您的勸告,要在匆匆忙忙中把這片地皮賣掉並沒有道理,還是不要賣地吧。」

  當時我就有了這種感覺,自己的想法對了——每一個人都用槍瞄著我呢,他們全都知道,我一涉及財務的事情就是一個傻蛋了。

  喪禮極其隆重,而我以為,相當恐怖,就像我在前面所推測的——鍍金。在墓地裡,一大堆一大堆的鮮花,墓地本身就像是一處公園,有錢人的哀悼裝飾,都用大理石的墓碑來表示。我有把握,愛麗很討厭這個,但我認為她的家人對此樂此不疲呢。

  我到紐約四天以後,就接到了京斯頓區的消息。

  黎老太婆的屍體,在山那面一處不用的石坑裡找到了,已經死去了好幾天。那處地方以前發生過好幾次意外。一直說要在那裡設護欄——卻什麼都沒有安設過。判斷是意外致死,向鎮公所又作了建議,在那裡裝設護欄。在黎老太婆的農舍地板下,找到了藏著的鈔票,有三百多英鎊,全都是大鈔票。

  費少校在後面又附加了一行,「我敢說你聽到了哈勞黛昨天打獵時墜馬死亡的消息,一定會很難過的吧。」哈勞黛——死了嗎?簡直不能相信嘛!使我大為震驚。兩個人——就在兩周以內,先後死於騎馬出事,這似乎像是一種幾乎不可能的巧合吧。

  我並不想延長待在紐約的時間,在這個外國的環境中,我是個生客;一直都覺得對自己所說的、所做的非小心不可。我所認識的愛麗,完全屬￿我的愛麗,已經不在那裡了。現在我看起來,她只是個美國女孩,家財殷富的千金小姐,周圍都是朋友、各種關係的人士和遠房親戚,一個在這兒生活了五代的家庭,她從那裡來,就像彗星般,掠過我的土地。

  現在她回來了,歸葬在自己的親人、自己的家庭一起,這樣也使我很高興,如果在村莊外松林底下端端正正的小墳地裡,我決不會覺得自自在在;不會的,我決不會自自在在。

  「愛麗,回到你原來的地方去吧。」我對自己說道。

  不時,她伴著六弦琴時常唱的歌,那時時唱起的小小曲調,在我心中響起,我記得她的手指頭在琴弦上輕撚慢撥。

  「朝朝複夜夜,

  有些人生而甜蜜歡暢。」

  我想:「對你都是真的,你生而甜蜜歡暢,在『吉卜賽莊』,也有甜蜜歡暢,只是不夠長久啊。現在已經過去了,你已經回到了或許並不太歡暢的地方,也並不快樂的所在。不過話又得說回來,你在這裡回到了家,回到自己的親人之間了。」

  突然間我想到,一旦我死去的時候來臨,我應當在什麼地方,在「吉卜賽莊』嗎?可能。母親會來親視含殮——如果她老人家還沒有死的話,但我卻不能想到母親的死,想起自己的死還要容易得多。不錯,媽媽會來看著我下葬;或許她老人家臉孔上的嚴厲不會鬆弛吧。我的思緒離開了她,不要想她了,不要接近她,不要看見她了。

  最後這一項卻不是真的,倒不是見到她老人家的問題,問題是一向都是她老人家看得見我,眼光著穿了我,那種急切的眼光掃過,就像瘴氣般把我團團圍住。我心裡想:「做娘的都是鬼!」為什麼她們一定要為子女打算?為什麼她們覺得對子女的一切都知道?她們不知道,她們不知道!她應該為我而得意,為我而快樂,為我到了目前這種了不起的生活而快樂呵。她應該——」然後我又把思緒從媽媽身上移開。

  我在美國過了多久?自己都沒法兒記得起來了,被許許多多面帶假笑、眼光中充滿敵意的人所注視,就像註定得步步小心的一個世紀似的。我每天都對自己說:「我一定要熬過去,一定要熬過去——那時——」這就是我常用的兩個字兒,也就是說,在內心中常用的字兒,每一天要用上好幾次。

  每一個人都走出來要對我好,因為我富了!在愛麗遺囑的規定裡,我成了極富的富翁;這種感覺很奇怪,好多投資自己都不懂--股東啦,股票啦;至於要拿所有這些做些什麼,更是半點兒都不知道。

  回英國去的前一天,我和厲安德先生作了一次長談。他在我的內心中一向就是--厲先生,從來都不是安德伯伯。我告訴他,我要把我對勞斯坦的金額退出來。

  「真的嗎?」他那灰白的眉毛揚了起來,精明的眼睛,硬梆梆的面孔望著他,我不知道他這一聲「真的嗎?」真正的用意是什麼。

  「你覺得這麼做對嗎?」我迫不及待地問道。

  「我猜想,你有很多的理由吧?」

  「沒有,」我說,「我還沒有找到理由。一種感覺罷了,就這麼回事;我想可以對你無話不談吧?」

  「當然啦,與當事人的通信是不會公開的。」

  「好吧,」我說,「我只覺得他是個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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