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此夜綿綿 | 上頁 下頁
二九


  「是呀,」愛麗沉思著說,看上去,她對自己這句話並不太有把握。

  「愛麗,你喜歡他們中任何一個嗎?」我問道:「或者,我不應該問你這句話吧。」

  「當然,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問呀。」但她有一陣子沒有回答,然後這才說話了,帶著些最後定局和決定的口氣:「不,我想我並不喜歡,看上去古怪,但我認定這因為他們並不真正屬￿我,而僅僅由於環境,由於親戚關係。他們沒有一個是血肉至親。我愛父親,還記得他,我想他身體很差,爺爺對他很失望,因為他並沒有多少做生意的頭腦,也根本不想進商業界,他喜歡到佛羅裡達州去啦,喜歡釣魚啦,諸如此類的事。後來同可瑞結了婚,我根本不喜歡可瑞——或者,就因為這樣,可瑞也不喜歡我。當然,我的親娘,已經記不起來了,我喜歡亨利叔叔和卓伊叔叔。他們很風趣——有些地方比父親更加風趣。我想,父親在某方面,是一個沉默而相當憂鬱的人,而兩個叔叔,卻能自尋樂趣。我認為,卓伊叔叔有點兒野,那種野勁兒是因為有很多錢;反正,開汽車時撞車失事的就是他;另外一個叔叔在作戰中陣亡。打從那時候起,爺爺就成了個病人,三個兒子都死了,對他真是恐怖的打擊。他不喜歡可瑞,也不太理會遠房的什麼親人;舉例來說,魯朋表叔。他說過,誰也不知道魯朋要幹什麼。這也就是為什麼他作了安排,把自己的錢交給信託董事會;一大筆錢捐給了博物館和醫院;留下給可瑞生活的足夠多的錢,還有給女婿的一份——那就是博市克姑父。」

  「但是大部分都歸你?」

  「不錯,我想這也使爺爺有一點點擔心,他竭盡了全力為了我,而要這筆錢有人監督。」

  「靠安德叔叔和勞斯坦嗎?一個是律師,一個是銀行家?」

  「是呀,我想爺爺認為我自己沒法兒照應得很好。奇怪的事,他讓我到年滿二十一歲止,——而不是像很多人的做法,要到二十五歲——這筆錢就不歸信託董事會保管了。我想那因為我是個女孩子吧。」

  「那可真是奇怪,」我說:「在我看起來,應該反過來才對嘛?」

  愛麗搖搖頭,「不,」她說:「我想爺爺認為年輕的男人總是很野,尋歡作樂的,就會有那種邪門女人千方百計把他們套牢;如果讓他們有時間去逍遙浪蕩——這是你們英國人的說法吧?——玩個夠,倒是件好事。但有一次他對我說:『假如一個女孩子要懂事,基本上二十一歲就行了,讓她再多等四年,並不會有什麼兩樣。除非你很笨,二十五也還是一樣的笨。』」愛麗望著我微微笑道:「而他並不認為我笨,他說:『你對人生也許認識得不多,愛麗,不過你很通情達理。尤其是對人,我想你以後也會永遠這樣。』」

  「我想他不會喜歡我。」我若有所思地說道。

  愛麗為人相當實在,倒沒有想要使我安心而說上些什麼,毫無疑問這是真情實況吧。

  「不會!」她說:「我想他在開頭時,大概嚇得要死,習慣了也就好了。」

  「可憐的愛麗。」我突然說道。

  「你為什麼說這句話呀?」

  「以前我對你說過一次,還記得嗎?」

  「不錯,你說過可憐的小小富家女,這句話也說得相當正確呢。」

  「這一回倒不是有同樣的意思。」我說:「我並不是說因為你富所以可憐,我想意思是……」我遲疑了一下:「你有太多的人,……算計你,圍在你周圍;想問你要東西的人太多了,但是卻並不真正關心你。這是事買,不是嗎?」

  「我想安德伯伯真心關懷我,」愛麗說得有點點兒懷疑:「對我一向很好,很同情。別人嘛——才不呢,你說得很對,他們僅僅只是要東要西的。」

  「他們來勒索你,不是嗎?向你借線,要好處;要你救他們脫離困境,像這一類的事情。他們吃定了你,吃定了你,吃定了你了!」

  「我想這倒是相當自然的事,」愛麗沉沉靜靜說道:「但是現在我和他們做了個了結,我到了英國住下來,以後就不常常見他們了。」

  當然,這一點上她錯了,沒有能把握住事實。到後來勞斯坦自己來了,帶了一大堆文件、紙張和其他東西,要愛麗簽字,要她同意投資。他向她談到關於投資,她擁有的股份和財產,以及信託基金的處理。這些在我聽起來都莫測高深,既沒法子幫她的忙,也不能提供意見;更不能阻止住勞斯坦欺騙她。我只希望他不會,可是一個像我這種外行人又怎麼能夠保證呢?

  關於勞斯坦的事,幾乎是好得不像是真的。他是個銀行家,派頭神氣也像個銀行家,人倒毋寧說是挺帥氣,雖則已經不年輕了。他對我非常客氣,雖則看我不起,卻裝成若無其事。

  「好了,」他終於走了以後,我說道:「他是這批人中的最後一個了。」

  「你對他們一個人都不看重,是嗎?」

  「我認為你那位後娘可瑞,可真是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口是心非的賤貨;抱歉,愛麗,或許我不應該這麼說。」

  「如果你是這麼想,那為什麼不說呢?我認為你所說的不會太離譜。」

  「愛麗,你以前一定很寂寞。」我說。

  「不錯,過去我很寂寞,認識的都是年紀不相上下的女孩子,念的是一個上流學校,但是我卻從來沒有真正自由過。如果我同別人交上了朋友,他們總想辦法使我分開,把另一個女孩子推給我。你知道嗎?樣樣事情都受到社會登記冊的支配,假使我對任何人喜歡得深,就會引起一場大驚小怪——但是從來沒有深過,從來沒有人讓我真正喜歡過。一直到葛莉娜來了,這時一切事情才完全不同了。因為破天荒的有人真正喜歡我,那真是太好了。」她的臉色柔和下來。

  「我願意。」我說道,一面走開去,走到窗戶邊。

  「你願意什麼?」

  「呃,我也不知道……我願意或許你並沒有……沒有十足依賴葛莉娜。一個人要依賴任何人,那可是一件糟糕的事。」

  「美克,你不喜歡她嗎?」愛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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