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白馬酒店  | 上頁 下頁
三八


  我解釋道:

  「這件——今天晚上的事結束之後,我也許想跟金喬保持密切聯繫,我可以每天從你這兒打電話給她嗎?」

  「當然可以,羅妲家有太多人進進出出,我知道你希望確定沒人聽到你們談話。」

  「我會在羅妲家待一陣子,然後也許會到伯恩茅斯,我不能——回倫敦去。」

  「先考慮今天晚上的事吧。」凱索普太太說。

  「今天晚上……」我站起來,說了句不適當的話:「替我——替我們祈禱吧。」

  「當然。」凱索普太太詫異我居然還要特別要求。

  我走到前門時,忽然起了一股好奇心,說:「那個桶子是做什麼的?」

  「桶子?喔,那是給學生替教會采草莓的,很大,對不對?可是非常方便。」

  我望望豐腴的秋景,那麼平靜而又美麗……

  「但願天使和牧師祝福我們。」我說。

  「阿門。」凱索普太太說。

  (三)

  我在「白馬」所受到的接待平凡極了,我不知道自己期望什麼特別的氣氛,總之不是這樣。

  塞莎·格雷穿著一件家常的暗色羊毛洋裝來開門,一本正經地說:「喔,你來了,很好,我們馬上開飯。」

  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實際、更平凡的事了……

  大廳末端擺好了簡單的晚餐,我們喝湯、吃煎蛋捲和乳酪。貝拉服侍我們,她穿了一件黑色毛織洋裝,看來比以前更像隨便哪一個意大利市民。外面套了一件孔雀花紋的毛織長衫,上面編著金線。這一次,她沒戴念珠,但是手腕上卻套了兩個沉重的金鐲子。她只吃了點煎蛋捲,其他什麼都沒吃。她很少說話,用一種保持距離、高深莫測的態度對待我們。這應該使人留蔔深刻的印象。但是事實上卻沒有,反而顯得像是在做戲,太不實際。

  大部份時間都是塞莎·格雷在發言——愉快地談論本地的消息。這個晚上,她表現得完全像典型的英國鄉下老處女,除了她身邊的事以外,別的任何事都不關心。

  我暗自想,我瘋了,真是瘋了。有什麼好怕的呢?就連貝拉,今天晚上看來也只是個癡呆老農婦,和許許多多其他婦女一樣——天生就對知識沒什麼興趣。

  回想起來,我跟凱索普太太談的事真是太愚蠢了,我們憑空想像了很多事。我想到金喬——染了頭髮,用了假名——我居然以為她會受這三個非常平凡的女人危害,真是太可笑了!

  晚餐吃完了。

  「沒有咖啡,」塞莎·格雷用抱歉的口氣說:「我不希望太過於刺激。」然後站起來,「西碧兒?」

  「好,」西碧兒臉上露出狂喜和不屬￿這個世界的表情:「我該去準備……」

  貝拉收拾桌子,我走到懸掛舊酒店招牌的地方,塞莎跟在我後面。

  「這種光線下,根本看不清楚。」她說。

  她說得對,那個模糊的白色影子根本看不出是馬,大廳中只點了一支暗淡的電燈,燈罩是用皮紙做的。

  「那個紅頭髮的女孩——叫什麼名字來著——金喬吧——上次來的時候,說她要好好清理修復一下這個招牌,」塞莎說:「不過大概早就忘了!」她又說:「她在倫敦一個美術館做事。」

  這時候聽人這麼輕描淡寫地提到金喬,使我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我凝視著畫說:「那也許很有意思。」

  「這當然不是幅好畫,」塞莎說:「只是一幅劣品,不過跟這個地方很相配,而且至少有三百多年的歷史了。」

  「準備好了。」

  我們迅速走過去。

  貝拉從黑暗中走出來向我們招手。

  「該開始了。」塞莎的口氣仍然很輕快實際。

  我跟她走進那間改建過的馬房。

  我說過,從正屋沒有路直接通過來。今晚的天空非常暗淡,沒有星星。我們從外面黑暗的夜色中,走進一個點著燈的長房間。

  晚上,這個房間看來完全不同。白天,它像個怡人的書房,現在卻不只如此。燈不少,但是很多都沒開,僅有的燈光是間接發出的光線,帶著輕柔冷冽的意味。地板中央有一個像是高起的床或者長沙發椅之類的東西,上面鋪了塊繡著不同神秘標誌的紫布。

  房間較遠那端有個看來像小火盒的東西,旁邊是個舊的大銅盤。

  另外一邊靠牆邊放著一個橡木椅背的笨重的大椅子,塞莎指指它,對我說:

  「你那邊坐。」

  我順從地坐下,塞莎的態度變了,奇怪的是,我卻沒辦法準確說出到底怎麼改變了。跟西碧兒偽稱的神秘主義沒有關係,而像是揭開了每天日常瑣碎生活的布幕。布幕後面是個真真實實的女人。帶著像外科醫生正要在手術臺上操作一次困難而危險的手術時一樣的態度。她走回牆邊一個小櫃子,拿出一件長罩衫時那種感覺就更強烈了。那件長衫看來似乎是用金屬似的織線編織成的。她又戴上一副用上好網絲做成的長手套。

  「人總得未雨綢繆。」她說。

  這句話讓我覺得有點邪惡。

  接著,她又特意用低沉的聲音對我說:

  「我必須特別提醒你,伊斯特布魯克先生,你一定要安安靜靜地坐在你的位置上,絕對不能離開椅子,否則也許很不安全。這不是小孩子在玩遊戲,我是和一種力量在交涉,對不懂的人來說,這種力量可能非常危險!」她頓了頓,又說:「該帶的東西,你帶來了吧?」

  我什麼也沒說,從口袋拿出一隻褐色鹿皮手套遞給她。她接過手套,走到一盞有活動曲莖的桌燈旁邊,打開燈,把手套放到燈下使人覺得不舒服的光線下,手套由褐色變成毫無個性的灰色。

  她關掉燈,滿意地點點頭。

  「很好。」她說:「戴手套的人身上所發出的氣味很強。」她把手套放在房間末端一個看來像是大唱機架子上,然後略為提高聲音說:「貝拉,西碧兒,都準備好了。」

  西碧兒先進來,她在那件孔雀花紋的衣服外面,又套了件黑斗篷。進來之後,她演戲似地把斗篷摔開,斗篷滑落在地上,像個染黑了的池子一樣。她走上前,說:

  「希望今晚一切順利,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伊斯特布魯克先生,希望你不要抱著懷疑的態度,否則會妨礙我們的工作。」

  「伊斯特布魯克先生不是來嘲弄我們的。」塞莎說。

  她的語氣中有種嚴肅的意味。

  西碧兒在紫色長沙發上躺下,塞莎俯身替她整理好衣服。

  「舒服了嗎?」她細心地問。」

  「嗯,舒服了,謝謝你,親愛的。」

  塞莎關掉一部份燈,然後旋轉一個罩蓋似的東西,遮蓋在長沙發椅上面,使西碧兒所躺的地方陰影更深。

  「燈太亮的話,對進入出神狀態會有妨礙。」西碧兒說。

  「好了,我想一切都準備好了吧?貝拉?」

  貝拉從陰影中走出來,和塞莎一起走向我。塞莎用右手握住我的左手,她的左手握著貝拉右手,貝拉再用左手握住我的右手。塞莎的手又幹又硬,貝拉的手冷冷的,好像沒有骨頭——像條毛蟲一樣,我不禁厭惡地顫抖了一下。

  塞莎一定是動了什麼開關,天花板上傳來微弱的音樂聲,我聽出是孟德爾松的「葬禮進行曲」。

  「舞臺場面,」我不屑地暗自想道:「金玉其表的陷阱!」我冷靜與挑剔——但卻意識到一股不受我歡迎的情緒湧現出來。

  音樂停了,等了好一會兒,只聽到呼吸聲,貝拉的呼吸聲有點喘息,西碧兒則沉重而有規律。

  接著,忽然之間,西碧兒開口了,但所發出的卻不是她本人的聲音,而是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帶著粗啞的外國腔。

  「我來了。」那個聲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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