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白馬酒店  | 上頁 下頁
一五


  金喬俯身向前,把手指插進紅發中說:

  「這種想法很有意思,也許他們看起來並不是可憐、矮人一截的小人物,可是就算他們把整個世界踩在腳下,他們是不是還會不滿足呢?」

  「喔,絕對不會,」羅妲激烈地說:「要是他們那樣的話,情形就完全不一樣了。」

  「我不敢說,」奧立佛太太說:「畢竟,連最笨的孩子都可能輕易放火燒掉一棟房子。」

  「好了,好了,」威納博先生說:「這種不存在的事,還是別去空談吧。不錯,世界上的確有『邪惡』存在,它的力量也很大,有時候甚至比善的力量更大。它確實存在,我們必須承認——必須跟它奮鬥,否則——」他一攤手,說:「我們只有沉淪在黑暗中了。」

  「當然,我是在邪惡之中長大的,」奧立佛太太用道歉的口吻說:「我的意思是說,我一直相信它的存在。可是你們知道,我一直覺得他看起來很可笑——有像動物一樣的腳,還有尾巴什麼的,像個演員一樣的到處亂跳。當然,我寫的故事都有一個主要的犯人——讀者喜歡——可是卻越來越難處理。只要讀者不知道兇手是誰,我都可以設法讓他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可是等他最後不得不現身的時候,卻往往看起來不大勝任,可以說是一種令人洩氣的轉變,要是把情節改成了一位銀行經理盜用公款,或者一個狠心的丈夫想除掉太太,另外娶孩子的家庭教師,那就簡單多,也自然多了——相信你們瞭解我的意思。」

  大家都笑了。

  奧立佛太太又用道歉的口吻說:

  「我知道我解釋得不大好——可是你們一定都瞭解我的意思吧?」

  我們都說完全瞭解她的意思。

  第六章

  我們離開普萊斯大宅的時候,已經是四點過後了。威納博先生招待我們吃了一頓豐盛美味午餐,然後帶我們一起瀏覽整個屋子。他的確很樂意讓我們看他各種珍藏,這座屋子也確實收藏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東西。

  「他賺的錢一定很多,」我們離開之後,我說:「那些寶石——還有歐洲雕像,就要值很多很多錢,更別說他的東德瓷器什麼了——你們有這種鄰居真是幸運。」

  「還用得著你說?」羅妲說:「這裡大部分人都很好——就是都有點呆板。比較起來,威納博先生就有情趣多了。」

  「他靠什麼賺錢?」奧立佛太太問:「還是他一直都很有錢?」

  戴斯巴上校冷冷地說,這年頭誰也不敢吹牛說自己繼承了一大筆錢,因為死亡稅和遺產稅已經扣掉了一大半。

  「有人跟我說,」他又說:「他本來是個碼頭工人,可是看起來好像很不可能,他從來沒提起他的童年或者家人,」然後轉身對奧立佛太太說:「是你筆下最好的神秘人物題材。」

  奧立佛太太說,經常有人提供一些她不想要的資料——

  「白馬」是一棟半用木材築成的房屋,離村上大街有一段距離,後面有座帶圍牆的花園,使它有一種悅人的古老氣氛。

  我覺得有點失望,就說了出來。

  「一點都沒有邪惡的氣氛。」我說。

  「等你進了裡面再發表高見吧。」金喬說。

  我們下車走到門口,門馬上打開了。

  塞莎·格雷小姐站在門口,她個子很高,略帶一點男人的味道,身上穿著蘇格蘭呢外套和裙子。她粗硬的灰發覆在高起的前額上,鷹鉤鼻,淺藍色的眼睛仿佛能看透別人的心事。

  「你們總算來了,」她用低沉熱心的聲音說:「我還以為你們全都迷路了呢。」

  我發覺她背後黑暗的大廳陰影中,有一張臉孔正在窺伺我們,那是張奇怪,沒什麼形狀的臉,像一個偶然逛進雕塑家工作室的孩子們用泥灰捏成的臉孔。我想,這就是偶而在意大利原始繪畫中看到的那種平凡的臉。

  羅妲替雙方介紹過後,又解釋說我們剛在普萊斯大宅跟威納博先生吃過午餐。

  「喔!」格雷小姐說:「原來如此!他那個意大利廚子手藝的確棒,再加上他那一屋子的特別珍藏,難怪你們會捨不得走。唉,可憐喔,一定要有點東西讓他打起精神。對了,快請進,快請進,我們對自己這個地方還真有點自豪——十五世紀,還有些是十四世紀的東西呢。」

  大廳低矮暗淡,有一條旋轉的樓梯通往上面。大廳裡有個大壁爐,上面掛著一幅畫。

  「是從前酒店用的招牌,」格雷小姐發現我正在看那幅畫,便解釋道:「這種光線下看不大清楚,叫做『白馬』。」

  「我替你整理一下,」金喬說:「我以前就說過,要是你肯,結果一定會大吃一驚。」

  「我不大相信,」塞莎·格雷說,又坦白地補充一句:「萬一你弄壞了怎麼辦?」

  「我當然不會弄壞,」金喬生氣地說:「我做的是這一行。我在倫敦美術館做事,」她向我解釋道:「工作很有意思。」

  「看現代人修補舊畫的方法,真得習慣了才行,」塞莎·格雷說:「我現在每次到國家畫廊去,都忍不住喘氣,每一幅畫看起來都像在清潔劑裡洗過一樣。」

  「要是那些畫都看起來髒兮兮、黑黝黝,你也不會欣賞,」金喬辨道。她看看酒店招牌,又說:「要是好好整理一下,一定會看清楚很多,馬上也許還有了騎士。」

  我也走過去看那幅畫。畫得很粗,沒什麼優點可取,黑暗模糊的背景前,站著一匹白色種馬。

  「嗨,西碧兒,」塞莎說:「客人在批評我們的『白馬』了,」

  西碧兒小姐從門後走出來。

  她是個苗條的高個兒女人,頭髮相當烏亮,臉上堆著假笑,嘴唇很冷淡。

  她穿著翡翠綠的印度裝,但卻沒有使她看來吸引人。她的聲音模糊而微弱。

  「喔,我們最親愛,最親愛的『馬』呀,」她說:「我們一看到它,就忍不住愛上了它,我想就是因為它,我們才決定買下這棟房子,對不對?塞莎。唉呀,請進,請進。」

  她帶我們走進一間小小的方室,可能是從前的酒吧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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