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波洛聖誕探案記 | 上頁 下頁
五七


  哈裡打斷了他。

  「讓他說下去,艾爾弗雷德,下面該輪到我們了。既然我們當時一起在餐廳裡,你怎麼能說親愛的艾爾弗雷德殺了他深愛的父親呢?」

  波洛朗他微笑著。

  「這,」他說,「很簡單。一個可以證明自己不在現場的證據,即使它是由別人很不情願地提供的,它仍然是有效的。

  你和你兄弟關係很不好,這是眾所周知的,你在公共場合嘲笑他,他對你也沒有一句好話!可是,假設這些都是一個非常聰明的秘密計劃的一部分,假設艾爾弗雷德。李已經厭倦了這種生活,天天都要討好這個苛刻的監工;假設他和你在這以前已經會過面,你們把計劃佈置好了,你回到家來,艾爾弗雷德裝作反對你的到來,他表現出對你的嫉妒和不喜歡;你則表現出對他的輕視。而接著就到了謀殺的那天晚上,你們把一切都非常聰明地計劃好了,你們中的一個留在餐廳裡,自言自語,而且也許還大聲爭吵著就像有兩個人在那兒似的。另一個人則上樓去作案……」

  艾爾弗雷德騰地一下站起身來。

  「你這個惡棍!」他說,他的聲音是含混不清的。

  薩格登盯著波洛,他說:「你真的是說……」

  波洛的聲音突然洪亮起來,帶著一種威信:「我向你們說明了所有的可能性!這些是可能會發生的事情2我們只能越過表面現象來看內在的真實,才能判斷它們中的哪一種可能實際上的確發生了……」

  他停了下來,然後慢條斯理地說:「我們必須要回到——像我以前說過的——回到西米恩·李本人的性格特徵上來……」

  6

  在波洛隨後片刻的停頓中,很奇怪,所有的憤怒和怨恨都平息下來。赫爾克里·波洛用他人格的魅力控制了他的聽眾們,當他慢慢地開始說話的時候,他們看著他,被他鎮住了。

  「要明白,一切問題都在這兒,這個死者正是神秘事件的焦點和中心:我們必須深入探究西米恩·李的心靈和思想,看看我們能找到些什麼。對於一個並非自生自滅的人來說,他身上的東西,都傳給了他的後代們……

  「西米恩·李留給他兒子和女兒的是什麼?首先,是驕傲——這種驕傲被他對孩子們的失望所挫傷。接下來,是耐心的品質。我們瞭解到為了報復一個坑過他的人,西米恩。

  李曾耐心地等了好些年。我們看到,繼承他這一點的,正是從外表看最不像他的一個兒子——戴維·李也會把一切銘刻在心,多年來他一直心懷對父親的怨恨。在長相上,哈裡·李是惟一非常像他的兒子,當我們仔細觀察西米恩·李年輕時候的畫像時,這種相像是非常顯著的:他們有著一樣的高挺的鷹釣具,長而輪廓分明的下巴,頭向後仰的姿勢。我想,哈裡也繼承了許多他父親的舉止上的特殊習慣——比如說,那個向後仰頭大笑的習慣,還有另一個用手指撫摸下巴的習慣。

  「憑著腦子裡裝著的所有這些問題,而且確信這件謀殺是一個和死者關係很密切的人幹的,我用心理學的觀點研究了這個家庭。那就是說,我試圖決定他們中的哪一個是心理學意義上可能的罪犯。而據我的判斷,只有兩個人在這方面是符合要求的,他們是艾爾弗雷德·李和希爾達·李——戴維的妻子。

  「戴維他本人我不認為會是一個可能的兇手,我不認為一個像他那麼脆弱敏感的人能面對喉嚨被割斷時那血腥的場面。喬治』李和他的妻子我同樣排除在外,不管他們有著怎樣的渴望,我認為他們不具備冒險的氣質,他們本質上都是很謹慎的人。艾爾弗雷德·李夫人我能肯定是不勝任任何暴力行動的,她對任何事都總持一種嘲諷的態度。對哈裡·李我則有所猶豫,他當然有著粗魯殘忍的一面,可我幾乎可以肯定,和他的虛張聲勢和口出狂言相反,哈裡·李本質上是個弱者,我現在知道了,這一點也是他父親的看法,他說,哈裡並不比其他人更有價值。這就剩下了兩個我剛才提到過的人:艾爾弗雷德·李是一個可以無私地做出很大奉獻的人,他多年來一直按照另一個人的意願生活著,無條件地服從他,任憑他支配,在這種情況之下總是可能會有一些東西會突然垮掉的。此外,他也許很可能心懷一種對他父親的怨恨,而這種怨恨會在從未以任何方式表現出來的過程中,逐漸地積聚了力量,最安靜最順從的人常常會有最突然最意外的暴力行為,原因是當他們的自製力一旦垮了,就會導致他們生活信念的全部崩潰。

  「另一個我認為能勝任這次犯罪的人是希爾達·李,她是那種說到做到的人,必要時,她能用自己的手來行使法律的權利——雖然她的動機從來都是無私的,這種人不僅自己做出裁決而且還會去執行,很多舊約裡的人物就是這種類型,比如說,雅億①和猶滴②。

  ①《聖經》中殺死來帳篷避難的反對以色列人的迦南將領西西拉的希伯來婦人。
  ②古猶太寡婦.相傳殺了亞述大將荷羅孚尼而救了耶路撒冷全城。


  「而到目前為止,我調查了案子本身的情況,呈現出來的第一個疑點——它是能給人當頭一棒的東西——就是案子發生時那非同尋常的環境!回憶一下西米恩·李躺倒在地的那個房間——如果你們還記得的話,那兒有一張沉重的桌子和一把沉重的椅子都翻倒了,還有一盞燈、陶器、玻璃杯等等。而那椅子和桌子尤其令人驚訝,它們都是堅固的桃花心木的,很難明白在那個虛弱的老人和他的對手間怎麼可能有任何形式的搏鬥,結果還能把這麼堅固沉重的家具碰翻和撞倒,整件事好像不真實。然而,當然不會有任何心智健全的人會製造出這麼一種效果,如果它不是真的發生了的話——除非可能是這樣:西米恩·李被一個強壯的男人殺了,而這個主意是想暗示攻擊者是個女人或是某個瘦弱的男人。

  「可這樣一種想法是完全沒有說服力的。因為家具發出的聲響會發出警報,而那個殺人兇手會因此幾乎來不及離開。盡可能無聲無息地割開西米恩·李的喉嚨對任何人來說肯定都是有利的。

  「另一非同尋常之處是從門外轉動的那把鑰匙,這麼做好像是沒道理的,這不可能被暗示為自殺,因為在這次死亡中沒有任何東西能與自殺的情況相吻合。它也不是為了暗示從窗戶逃跑——因為這些窗戶都安置好了,從那兒逃跑是根本不可能的2還有,這又一次涉及到了時間問題,時間對殺人兇手來說一定是非常寶貴的。

  「還有一件讓人無法理解的事情——從西米恩·李的橡皮防水袋上剪下來的一塊小橡皮和一個小木頭楔子,是薩格登警監拿給我看的,這些東西是第一個進入房間的人從地板上撿起來的——這些東西沒有任何意義2它們什麼都不是!可是它們居然就在那兒。

  「你們發覺了嗎?這個案子變得越發地不可理解,它沒有條理,沒有秩序——enfin①,它是不合乎情理的。

  「而現在我們碰到了一個更大的困難:薩格登警監曾被死者叫來;死者向他報告了一件盜竊案,而且他被要求在一個半小時以後再回來。為什麼呢?如果是因為西米恩·李懷疑他的外孫女或是任何別的家庭成員,而在他和被懷疑的人會面時把這件事直說出來的時候,他為什麼不讓薩格登警監在樓下等著呢?真的有警監在家裡,他就可以更強硬地向嫌疑犯施加壓力了。

  ①法語:總而言之。一一譯注。

  「那麼現在我們能達成一致的觀點是:不僅殺人兇手的行為是非同尋常的,而西米恩·李本人的行為也是非同尋常的!

  「而我就對自己說:『這件事全都錯了!』為什麼?因為我們是從一個錯誤的角度來看它的,而這正是殺人兇手所希望的……

  「我們有三件沒有意義的事情:搏鬥、轉動鑰匙和剪下來的橡皮碎片。但肯定會有一種方式使這三件事情產生意義!於是我就讓我的腦子裡成為一片空白,忘掉案子的情況,只從這些東西本身的意義來考慮。我想——一場搏鬥,那暗示著什麼?暴力——毀壞——嘈雜的聲音……那麼鑰匙呢?為什麼要轉動鑰匙呢?那麼就沒人可以進去了?可那並沒能阻止人進去,因為門幾乎馬上就被砸開了。要把某人關在裡面?不讓某人出來?一小片剪下來的橡皮?我對自己說:『橡皮防水袋的一小片就是橡皮防水袋的一小片,沒別的了!』「那麼你們會說這兒什麼都沒有了——可這並不十分正確,因為留下了三個印象:嘈雜的聲音——隔離——無意義……」

  「它們和我認為可能的那兩個人之中的任何一個相吻合嗎?不,它們不合適。對艾爾弗雷德和希爾達兩人來說一件悄無聲息的謀殺都絕對是更可取的,把時間浪費在從外面鎖住門上面是荒謬的,而那橡皮防水袋上的一小片仍然又是』——毫無意義的:「然而我有一種非常強烈的感覺,這件案子裡沒有任何東西是荒謬的——相反,一切都計劃得非常周密並且實施得非常好。事實上,它已經成功了!因此發生的每一件事都意味著……

  「而這時,我又把整件事重新考慮了一遍,得到了第一個啟示……

  「鮮血——這麼多的血——到處都是血……對血的強調——新鮮的、濕潤的、鮮豔奪目的血……這麼多的血——

  太多的血……

  「而第二個想法也隨之而來:這是一件血案——兇手就在有血緣關係的這群人當中。正是西米恩,李自己的血脫反叛了他……」

  赫爾克里·波洛俯身向前。

  「在這個案子裡,兩條最有價值的線索是被兩個人分別在無意中說出來的。第一條是艾爾弗雷德·李夫人引自《麥克白》的一句:『可是誰想得到這老頭兒會有這麼多血?』另一條是特雷西利安,那個管家說的一句話,他形容說他怎麼覺得自己眼花了,而且發生的事情好像都是以前發生過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讓他產生了這種奇怪的感覺。他聽見門鈴響了,就去給哈裡·李開了門,而第二天他又為斯蒂芬·法爾,做了同樣的事情。

  「那為什麼他會有這種感覺呢?看看哈裡·李和斯蒂芬·法爾,你們就會明白為什麼了。他們的長相是驚人地相像:這就是為什麼給斯蒂芬·法爾開門的感覺就像是給哈裡·李開門一樣。

  「這幾乎可能是同一個人站在那兒。而接下來,就在今天,特雷西利安提到他總是把人都搞混了。這不奇怪!斯蒂芬·法爾有一個高高的鼻子,還有一個習慣,笑的時候頭往後仰著,還有一個用食指撫摸下巴的小動作。如果你久久地審視西米恩·李年輕時的畫像,你就會發現不僅哈裡·李,而且斯蒂芬·法爾也……」

  斯蒂芬動了一下,他的椅子吱吱嘎嘎地響著。波洛說:「記得西米恩·李那次的大發作嗎?他對他家裡人發表了激烈的長篇大論。你們記得的,他說,他發誓他有更好的兒子,即使他們是私生子。我們再回到西米恩·李的性格特徵上來,西米恩·李追女人總是很成功而且讓他的妻子為此心碎!西米恩·李曾向皮拉爾吹噓,他也許會有一個由幾乎同樣年紀的兒子們組成的衛隊!所以我得出了這個結論:

  西米恩·李不僅有在這所房子裡的合法婚姻所生的兒子,還有他不知道的而且未被承認的兒子,他們和他是有著血緣關係的。」

  斯蒂芬站了起來。波洛說:「這才是你來這兒的真正原因,不是嗎?並不是你和火車上遇見的女孩那美麗的羅曼史:在你遇見她之前你就來這兒了,你來看看你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

  斯蒂芬的臉馬上變得十分慘白。他開口了,聲音沙啞,時斷時續:「是的,我一直想知道……母親有時會說到他。那念頭漸漸佔據了我的心——想去看看他是什麼樣的一個人!我賺了一點兒錢,來到了英格蘭,我不打算讓他知道我是誰,我假裝是老埃比尼澤的兒子。我到這兒來只有一個原因——來看看是我父親的這個男人到底是什麼樣子……」

  薩格登警監悄聲說:「天哪,我一直瞎了眼了……我現在明白了,我兩次都把你誤認為是哈裡·李先生,接著就發現了自己的錯誤,可我卻從來沒往這上面想!」

  他轉向皮拉爾:「就是這麼回事,不是嗎?你看見站在門外的那個人是斯蒂芬·法爾吧?我記得,在你說那是個女人之前,你遲疑了一下,看了看他。你看見的是法爾,可你不願把他說出來。」

  這時傳來一陣輕柔的衣物摩擦的沙沙聲。希爾達·李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不,」她說,「你錯了,皮拉爾看見的是我……」

  波洛說:「你,夫人?對,我是這麼想的……」

  希爾達平靜地說:「自我保護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我也不願相信我會是這樣一個膽小鬼,保持沉默只是因為我害怕:「波洛說:「你現在願意告訴我們嗎?」

  她點點頭。

  「我和戴維在音樂室裡。他正在彈琴,他的情緒很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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