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暗藏殺機 | 上頁 下頁
六四


  「我無法形容那個眼色有多麼可怕,它幾乎把我嚇呆了。我當時唯一的想法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到走廊上去。我站起來,儘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也許他們發現了什麼——這我不知道——就聽見範德邁耶太大突然說了一聲『就現在』,接著她迅速用什麼東西蒙住我的嘴和鼻子,我使勁掙扎也喊不出聲音來。與此同時,我感到腦後遭到了重重的一擊……」

  簡額栗著說不出話來,詹姆斯輕聲安慰著,說了一些同情話。過了幾分鐘。簡又接著說:「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恢復了知覺。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很髒的床上,感到非常虛弱。周圍有一層簾子,隔著簾子聽到有兩個人在說話,其中一個是範德邁耶太大的聲音。我盡力想聽聽他們說些什麼,但開始時聽不大清楚。後來,在聽清楚後我真伯極了,我真驚訝當時競沒有喊出來。

  「他們沒有找到文件,發現油布包裡全是白紙,氣得他們像發瘋一樣。他們不知道我已經偷樑換柱,或許以為丹弗斯帶的是假文件,真的文件已由另一條線送走了,他們說」,說到這兒,簡閉上了眼睛,「要對我用刑才能知道文件的下落。」

  「我以前不知道什麼叫恐懼,什麼叫不寒而慄。當時我真是嚇怕了。他們來我床前看過一次,我閉上眼睛,假裝仍處於昏迷之中,但我擔心他們會聽到我心臟砰砰的跳動聲。

  幸好他們沒呆多久就走開了,我開始苦苦思索該怎麼辦。我知道,如果用刑我是支持不了多久的。

  「突然我想起可以裝作喪失了記憶,這個想法以前就讓我非常感興趣,我還讀過有關喪失記憶的精彩情節。要是我能成功地扮演這個角色,或許我就有救了。我在心裡默默地祈禱後,長長地出了口氣,似乎剛從昏迷中蘇醒過來,我睜開眼睛,用法語在那兒喃喃自語——就像小孩呀呀學語一樣。

  「范德邁耶太太走了過來,她一臉的邪惡,使我怕得要命,但我還是面帶疑惑地對她微笑著,並用法語問她我這是在哪兒。

  「看得出,我這一招迷惑了她。她把剛才和她談話的那個人叫了過來,那個人站在簾于邊,看不清楚他躲藏在暗處的臉。他用法語跟我說話,聲音平靜而普通,但不知為什麼總叫我感到害怕。我繼續著我的表演,問他我在哪裡,告訴他我的頭腦裡一片空白,什麼都忘得乾乾淨淨,什麼都回憶不起來了,我儘量顯得如此而感到痛苦。他問我叫什麼名字,我說我記不起來了。

  「突然他抓住了我的手腕,使勁地擰,那痛苦真是苦不堪言。我尖叫了起來,但他仍不放手,還一個勁地繼續擰。我發出一陣陣的尖叫,儘管如此,我還是沒忘了用法語來尖叫。不知道這一切持續了多久,幸運的是,我暈了過去。我聽到那男人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這不像裝的,像她這種年齡的孩子裝不成這樣。』我想,他一定忘了美國女孩與英國女孩相比要早熟得多,並且對科學技術更加有興趣。

  「等我蘇醒過來時,範德邁耶太太對我的態度格外親熱。我想,她一定是奉命而行的,她用法語告訴我,剛才我休克了,病得不輕,不過很快就會好的。我裝作十分糊塗的樣子,還一邊喃喃不清地說醫生弄傷了我的手腕。聽見我這麼說,她感到很放心。

  「過了一會兒,她走了出去,完全走出了房間,我仍然心存芥蒂,靜靜地在床上躺了好一會兒。不過,最後我還是起來了。我在房間裡轉了轉,環視了一下。因為我想,即使有人在暗處監視,就目前的狀況做出這番舉動也是很自然的。

  這是一個肮髒不堪的地方,奇怪的是沒有宙子。我猜想門肯定是鎖上的,我沒有去試著開門。牆上有一些破舊的畫,畫的都是《浮士德》中的場景。」

  塔彭絲和詹姆斯爵士幾乎同時「啊」了一聲,簡點了點頭。

  「是的,這個地方在索霍區,貝雷斯福德曾在那兒被關押過。當然,我當時並不知道我已經到了倫敦。只有一件事使我非常焦慮,但當我看到風衣搭在椅背上,那本雜誌仍卷放在風衣口袋裡時,我那懸著的心才落了下來。

  「我想證實一下自己是否被監視,於是仔細察看了一下四周牆壁,牆上沒有任何可供窺視的洞。不過,直覺告訴我,一定有什麼人在偷偷監視著我。我又坐回桌邊,用手捧著臉,抽泣著:『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同時豎起耳朵聽著周圍的動靜。果然,我清楚地聽到裙子的息索聲和輕微的嘎吱嘎吱的響聲,確實有人在監視著我。

  「我又躺回到床上去。過了一會兒,範德邁耶太大給我送來了晚飯,奉命行事的她對我仍舊是甜言蜜語,我猜想,一定是她的上司要她取得我的信任吧。她拿出油布包問我是否還認識,一邊像貪婪的貓一樣觀察我的表情。

  「我接過包,裝作努力回憶什麼似的在手裡翻轉著看了看,最後還是搖了搖頭說,實在想不起來,好像是有什麼事和這包有關,可是剛要想起來,還沒來得及抓住,它又溜走了,後來她告訴我,我是她的侄女,得叫她麗塔嬸嬸。我照辦了,她又安慰我說,我的記憶很快會恢復的,別太擔心。

  「那一晚太難熬了。我一邊想著他們會怎樣對待我,一邊在心裡盤算著自己的計劃。雖然文件暫時還是安全的,但我不敢冒險讓文件繼續放在那兒。他們隨時都可能把那本雜誌扔掉。在床上輾轉到淩晨兩點左右,我悄悄爬起來,順著左手那面牆在黑暗中摸索,摸到那幅《瑪格麗特與她的珠寶盒》。我輕輕地從釘子上取下畫,躡手躡腳地走到放風衣的地方,取出雜誌和一兩個信封(我的口袋裡經常放有信封),將粘在一起的兩頁廣告撕開,取出那兩頁寶貴的、使我遭受磨難的文件。我用洗臉盆裡的水將畫背面又變成褐色的紙弄濕,沒多久,就可以把那層紙揭開了。我把文件夾在畫與這張紙之間,再借助信封上少許的膠水將褐色紙與畫重新粘好,這一切做完後,我再把畫掛回原處,把雜誌重新放回風衣口袋裡,然後悄悄地回到床上。我對這個藏匿地點感到十分滿意,誰也不會想到這幅畫給人弄過了,他們也絕不會想到把自己的畫撕碎。我希望他們最終得出的結論是丹弗斯帶的是假情報,這樣我就會得到自由了。

  「事實上,他們剛抓我時可能產生過放我的想法,可以後情況變得對我十分危險了,放我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後來聽說他們幾乎想就地除掉我,只是他們的頭兒,也就是他們的老闆主張讓我活著,因為他寄希望於我可能將文件藏起來了,而一旦我恢復了記憶,就可以將文件的下落告訴他們。在以後的幾周裡,他們對我嚴加看管,一次又一次地審問我。在逼供拷問方面他們真算得上行家裡手。但不管怎樣,我始終控制住自己,儘管這種精神上的自控力對我來說實在太難了。

  「他們又把我弄回到愛爾蘭,一路上從沒有放鬆過對我的監視,生怕我將文件藏在了什麼地方。范德邁耶太太和另一個女人一刻也沒有離開過我,她們把我說成是範德邁耶太大的年輕親戚,一個由於盧熱塔尼亞號被魚雷擊中而使大腦受傷的親戚。一路上我孤立無援,如果冒險找人求助,我敢肯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那個看上去非常富有、穿著人時的範德邁耶太太會讓人們認為我是大腦受傷才使自認為是受了『迫害』。我感覺到,一旦他們識破了我的謊言,我那曠日已久的恐怖感肯定會使我徹底崩潰。」

  詹姆斯爵士充滿理解地點點頭。

  「範德邁耶太大是個能說會道的女人,正是由於這一點以及她的社會地位,人們一般都願聽信她的,儘管你有真憑實據指責她,也很難讓人相信。

  「事情果然如我想像那樣,他們最後把我送進了伯恩茅斯一家療養院。開始我不敢斷定這是一次騙局還是真的要給我治療,有位護士專門負責照料我這個特殊病人,她待我很好,也沒有什麼異常的舉動,就在我決定要信任她,告訴她實情時,仁慈的上帝及時地拯救了我,使我沒有落人預設的陷阱中。那天,我的房門碰巧半掩著,我聽到她在過道裡跟什麼人在講話,原來她也是他們一夥的:她被安排來看護我是為了證實我是否真的喪失了記憶。經過這事以後,我變得異常敏感和神經質,不敢相信任何人。

  「現在想起來,我那時是在自我麻痹。沒過多久,我幾乎忘記我是真正的簡·芬恩。我太刻意去扮演珍妮特·範德邁耶這個角色,以致於神經開始出了毛病。我真的病倒了,一連幾個月都處於麻木恍惚的狀態,我肯定自己活不了多久,既然如此,一切都顯得不重要了。我們都知道,一個神志清醒的人一旦送進了瘋人院,結果常常是變成瘋子。我想,當時的情形就是如此。我又不在乎扮演什麼角色了,到了最後,已經不知道喜怒哀樂,有的只是冷漠和麻木不仁。就這樣,幾年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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