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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紅寡婦奇案(6)


  「第一件事就談這些。」福爾摩斯一邊用手指頭點了一下一邊接著說,「第二件事給弄清整個問題投下了一線光明。這裡不是新幾內亞,那麼,兇手為什麼把被害者的頭弄走呢?明顯的答案是,他要掩蓋被害者的真正身份。」他嚴峻地問道:「順便問一下,你是怎麼處置羅西恩上尉的頭的?」

  「斯蒂芬和我在半夜把它埋到家墓裡面了,可是,對它還是非常敬重的。」回答的聲音很微弱。

  福爾摩斯繼續說道:「剩下的就簡單了。本地巡官根據死者的衣服和其他私人物品很容易把屍體認成是你,因此我認識到,除非是兇手和死者調換了衣服,否則就沒有必要把頭藏起來。衣服是在死之前換的,這一點可以從衣服上的血跡看出來。事先已經使死者喪失了活動能力,也許是給他吃了麻醉藥;因為正像我對我的朋友華生醫生解釋過的那樣,從一些現象可以清楚地看到:死者死前沒有掙扎的跡象;還有,是從城堡的另一處把他運到博物館去的。假定我的推理正確,那麼,被害者就不能是喬瑟林爵士。可是,不是還有一個失蹤的人嗎?爵爺的表弟、被認為是兇手的賈斯帕·羅西恩上尉。」

  我插話問道:「你怎麼能向道利士描述被通緝者的特徵呢?」

  「我看了死者的屍體就能辦到這一點,華生。這兩個人互相必須有許多相似之處,否則這種騙術從一開始就行不通。博物館裡有一個煙灰碟,裡面有一個土耳其煙的煙頭,是最近吸的,吸時使用了煙嘴。除了有煙癮的人之外,誰也不會在那種可怕的情況下吸煙而留下那個不顯眼的煙頭。雪地裡的足跡表明有人從主樓那裡身負重物到這邊來,而回去時是空身走的。我想,主要之點都講完了。」

  一時間我們都沉默了,打破沉默的只有越來越大的風吹到窗戶上發出的沙沙聲和那個要死的人呼吸時發出的短促刺耳的喘息聲。

  他終於說道:「我沒有向你解釋的義務,因為,只有上帝才能看到人類內心最深處的東西,我的行為只應當向上帝負責。然而,儘管我的經歷是可恥和有罪的,我還是要在你能忍耐的限度以內向你說一些,以使你能答應我最後的要求。

  「我應該告訴你:我表弟賈斯帕·羅西恩在幹了那件使他結束了軍事生涯的醜事之後,一直住在安斯沃斯。雖然他分文不名,而且已經由於邪惡的行為鬧得聲名狼藉,我還是把他當作親人來歡迎,不但給他以財政上的支持,而且,恐怕更有價值的是,憑我在郡裡的地位而提供的社會庇護。

  「現在回頭去看過去的那些年,我要責備我自己缺乏原則性,因為我沒能制止他的奢侈、酗酒、賭博以及使他的名字和流言相聯繫的一些不那麼光彩的消遣。我已經覺得他是放蕩和不慎重的,可我還不知道他是如此卑鄙無恥、敗壞門風的傢伙。

  「我娶了一個比我小得多的女人,她的美貌和她從她西班牙祖先那裡繼承到的浪漫而又獨特的氣質都很突出。這是舊事。最後,我在可怕的現實面前醒悟過來,又知道了我有生之年只剩下一件可做的事,那就是報復。向我這個使我的名字蒙受恥辱並且敗壞了我家名譽的人報復。

  「出事的那天晚上,羅西恩和我就在這間屋子裡喝酒,一直坐到深夜。我設法在他的酒裡下了藥,而在麻醉藥的效果使他失去知覺之前,我把我發覺他醜行的情況告訴了他,並且說只有死才能消除宿怨。他輕蔑地回答說,殺了他,我自己就會走上斷頭臺,而且會把我妻子的羞辱公之於世。我說明了我的計劃,他臉上的輕蔑神情消失了,死的恐怖凍結了他的黑心。其餘的情況你是知道的。藥力把他麻醉過去之後,我和他調換了衣服,從門簾上扯下一根繩子捆住他的手,背著他經過院子走到博物館,來到那個原來為另一個人的醜行而建造的、但從未使用過的斷頭臺前。

  「事情辦完之後,我叫來了斯蒂芬,把實情告訴了他。這個老人在為不幸的主人效忠方面是從不遲疑的。我們一起把人頭埋在家墓裡面;然後,他從馬廄裡牽出一匹母馬,騎著它走過沼地,為的是給人以逃走的印象;最後,他把那匹母馬藏在他妹妹的一座孤零零的田莊裡。剩下的事就是我該裝作失蹤了。

  「像許多從前信奉天主教家庭的古老住宅一樣,安斯沃斯也有一個神父室;我一直在那裡面藏著,只在夜間出來,在圖書室裡向我那忠誠的僕人傳達我的最後指示。」

  福爾摩斯插話說:「你在地毯上留下了不下於五處的土耳其煙汙跡,於是進一步證實了我對你藏身處所的猜疑。可是,你最終的目的是什麼呢?」

  「在向極不公平地對待我的人進行報復時,我已成功地使我們的名聲免遭斷頭臺之辱。我可以信賴斯蒂芬的忠誠。至於我的妻子,雖然她知道實情,可是她要出賣我,就不能不向世人宣佈她自己的不貞。對我來說,生命已經沒有意義,所以,我當時決定再活一兩天,把事情安排就緒之後就自殺。我向你們保證,你發現了我的藏身之處,這只不過把事情的進程提前了大約一小時而已。我留下一封信給斯蒂芬,要求他盡最後的義務:把我的屍體秘密地埋在我們家族的墳地上。

  「先生們,這就是我的經歷。我是我們古老家族中最後一個人。這個家族究竟會不會傳下不光彩的名聲,那要靠你們來決定。」

  夏洛克·福爾摩斯按著爵士的手。

  「警方已經告訴我們了,華生和我完全是以私人的身份來的,也許這樣倒更好些。」他平靜地說道,「我要把斯蒂芬叫來,因為我不由得想到,如果他把這張椅子搬到神父室裡去,再把你搬進去,然後把門關上,那樣你一定更舒適一些。」

  我們得彎下腰去才能聽到喬瑟林爵士的聲音。

  他用微弱的聲音說:「那樣的話,上帝將審理我的罪過,而墳墓將吞沒我的秘密。永別了,讓一個即將死去的人祝福你們吧。」

  在回倫敦的路上,我感到又冷氣氛又沉悶。福爾摩斯看著窗外黑暗中間歇掠過的星散村舍的燈光,完全沒有談話的心情。

  「舊的一年即將逝去,」他忽然談道,「等待著午夜鐘聲的善良單純的人們年年都在心中期盼著,希望將要到來的一年比去年要好。『希望』,不管它有多麼天真而且被過去的實踐所否定過,卻仍然是醫治生活給予我們的打擊和創傷的萬應靈藥。」他靠向椅背。可是往煙斗裡裝煙絲。

  「萬一你要寫一篇敘述德比郡這個奇案的文章的話,」他接著說,「我建議你用『紅寡婦』這個題目,用它挺合適。」

  「我知道你對婦女十分反感,福爾摩斯,所以,你竟然注意到了她的頭髮的顏色,這很使我驚訝。」

  他嚴肅地說:「華生,我這裡指的是法國革命時,人們給斷頭臺起的一個通俗的綽號。」

  我們最後回到貝克街已很晚了。福爾摩斯把火捅旺之後,忙不迭地穿上他那件灰褐色的晨衣。

  我說:「快到午夜了。在這一八八七年就要結束的時候,我希望能和我妻子在一起,因此,我必須走了。祝你新年快樂,我的朋友。」

  「我衷心地感謝你的良好祝願。」他答道,「請代我向你的妻子致意,還請你代我向她道歉,為了我讓你短暫離家之事。」

  我來到空無一人的街上,停住了一小會兒,把領子翻起來擋住飛舞的雪花。我剛要往前走時,一個小提琴曲的旋律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不由自主地抬眼看著起居室的窗戶,夏洛克·福爾摩斯的身影清楚地顯現在被燈光照亮了的窗簾上。我看得見我非常熟悉的那個好看的鷹一樣的側影,他俯向提琴時稍微前傾的雙肩,還有起落的琴弓。但是,在荒涼冬夜的寂靜中飄進我耳朵裡的肯定不是如夢的意大利曲調,也不是他自己創作的複雜的即興曲。

  怎能忘記舊日朋友,
  心中能不回想?
  舊日朋友豈能相忘,
  友誼地久天長。

  必定是一片雪花飄到我的眼裡了,因為,在我轉過身來時,照在荒涼空曠的貝克街上的煤氣燈的微弱光芒似乎變得異樣地模糊了。

  我的任務完成了。我的筆記本近年來一直放在一個黑馬口鐵文件箱裡;現在,它們又被放到那裡面去了。我也是最後一次在墨水瓶裡蘸墨水了。

  從可以俯視我們農莊住房外一片不大的草地的窗戶向外看,我看得見在蜂箱之間散步的夏洛克·福爾摩斯。他的頭髮白得厲害,但他那瘦長的身體卻還像從前那麼結實有力,面頰上顯露出健康的紅暈,這是大自然和她那吹到這優美的蘇塞克斯丘陵的帶有海水氣味又充滿三葉草香的微風賜給他的。

  我們的生命已接近黃昏,熟識的面孔和景物已永遠消失。但是,當我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時,過去的情景就會在眼前升起,遮住了現在的一切。我看見貝克街的黃霧,又聽見我所認識的最好、最聰明的人的聲音:

  「來吧,華生,比賽正在進行!」──

  根據《冒險記》中《波希米亞醜聞》裡「在達靈頓頂替醜聞案件中,它對我有用;在安斯沃斯案件中也是如此。」兩句話而寫。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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