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戶川亂步 > 在黑暗中蠕動 | 上頁 下頁 | |
三十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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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工具,光憑那很疲勞的雙手去挖掘鬆軟的土地並非易事。但是這人面獸心的東西很執著,不達目的決不罷休。如漆般的黑暗中,他像一個看不見的怪物一般無聲地持續忙碌著。 但是當其好不容易挖到一半時,出現了意想不到的礙事鬼。他的面前出現了另一個影子。而且那個影子就像三郎自身的影子一樣,在墓地的另一面挖掘起來。 三郎被這噩夢般的恐懼弄得大汗淋漓,不禁躲到旁邊石碑的陰暗處,緊緊盯著對方。那黑影在黑暗中蠕動著,所以辨不清對方到底是誰。反正那肯定不是自己的影子,因為他離開那裡後,對方還在繼續著挖墓勾當。 奇怪的是當劇烈的恐懼感消失後,竟然產生一種看戲般的好奇心境。他頗有興致地觀看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對方根本沒有想到黑暗中會有偷窺者,急急忙忙地揮動著鐵鍬,但很快注意到了什麼,嘟囔了一句「奇怪啊」。 不用說,他已經發現有別人挖著同一座墓穴。但是比這更重要的是,三郎聽見對方那熟悉的聲音驚訝得要跳起來。發出那種異常柔和的腔調的不正是他數日來苦心尋找的稻山賓館的老闆嗎?這麼一想,黑影那異常肥碩的身材,那粗重的鼻息聲,無不與那人一致。一看對方那黑暗中微微露出的臉,猶如照相機對準鏡頭,那有特點的薄眉、細眼,如坐墊般肥厚的嘴唇清清楚楚。 三郎儘量抑制住自己想逃跑的念頭,考慮在這種場合該採取什麼對策。是突然跳出去還是破口大駡,左思右想之中竟然違背意志,抑或是下意識的遊戲心情,他一下子站了起來,晃晃悠悠地接近對方。並且當臉與臉只有一尺左右的距離時,用一種沉穩的聲音,隨意地說道:「晚上好。」 不用說對方大吃一驚。他很長一段時間呆立著,緊緊地盯著這邊。 「你是誰?」 過了好一會,他顫聲問到。 「是我,野崎三郎。」 三郎的聲音聽上去嘻嘻哈哈的。 黑暗中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那兩張露著傻笑的蒼白臉蛋無聲地相對著。 「明白了嗎?」三郎又嘟囔了一遍。「我從你沒下的陷阱中跑了出來,而且一直都在找你。」 即便這樣,很長一段時間,對方還是不太相信,似乎思考著什麼,過了一會才用一種異常平靜的語調反問道: 「你想復仇吧?進藤那小子怎麼樣了?」 「你殺死了他,獲救的只有我一個人。」 他們無感情地低聲相互問答,儼然說著無聊的日常會話一樣。 「那你一定從進藤那小子嘴裡聽到了什麼。」 「你的壞事,我都聽說了。」 「哈哈哈哈哈……」這食人魔王恐怖地、放肆地大笑起來。 「那你準備把我怎麼樣?」 「我想知道蝶的事情,把蝶還給我!」 「哈哈哈哈,如果可能的話,我也想還給你。」 說著,對方又開始揮動起鐵鍬。又用一種曖昧的調子補了一句。 「剛才,你在這裡幹什麼?你好像沒怎麼說話呀?」 隨後又是長時間的沉默。黑暗中只有鐵鍬挖土的聲響陰翳地迴響著。 「你很難忘記蝶的身體啊。」過了一會,對方放下手中的活,歎著氣說道。「她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畜生。像蛇一樣安靜,讓人恐怖,又像蛇一樣招人。不論是你還是我都被她迷住了。」 「於是…」 「如你所推測的那樣,那個女人沒有死在無底的池沼中。她非常害怕進藤那小子,所以我就將她藏在賓館地下室中呆了一段時間。每天給她送飯中,我不想把她還給你了。那個女人,哈哈哈,也說與你相比還是我更好一點。你明白了吧?蝶這個奇異的喜好。我都這把年紀也不明白這個不可思議的女人。真是說不出口,如果沒有這個女人我一天也不能活。不管是將你們活埋也罷,將那寶貴的賓館燒毀也罷,都是為了這個女人。」 「然後……」 「請你聽完。你的意思就是蝶還活著吧。遺憾的是,當我們兩人從賓館逃出,在山中轉悠的時候,她發了高燒,我也沒辦法照顧,在快到這個村莊的時候,她死掉了。野崎君,請體諒我的心情。也許是很自私的話,但我想你是會體諒的。」 「這麼說……」 「是的。這底下長眠著的就是我們的蝶。野崎君,我偷走了你的女人,又做了這樣的事。不僅如此,還有活埋之仇。我隨你怎麼處置。蝶死了,我在這個世上也就沒有什麼可以掛念的了,並且不可能獲救。與其繼續過那畜生一般的生活,還不如借蝶最親近的人——你之手殺死我,這是我的心裡話。但在這之前我有一個小小的乞求。請把蝶的屍首給我,隨便我怎麼處置。野崎君,這是我最後的乞求。」 黑暗中通紅的厚嘴唇啪嗒啪嗒地動著,從那發出的低沉壓抑的聲音像拼命一般響著。三郎已經不再憎恨對方。相反,說出來讓人覺得奇怪,他陷入一種雜亂的同情中。那種對同病相憐者的憎惡與同情交錯在一起,有時對方甚至讓他感到奇妙的肉體誘惑。如果這個墓地中埋葬的果真是蝶,那他怎麼也不願意將其交給對方。即使是屍首,他也要一個人佔有。 「那不行。從一開始蝶就是我的。不能因為是屍首就隨便你怎麼處置。那是我的。作為補償,我將忘記以往的仇恨,你所有的罪過一筆勾銷。只要我保持沉默,你就是安全的。誰也不知道你還活著。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一直活到老。」 「但是你要蝶的屍首幹什麼?屍首難道還有什麼用嗎?」 「這正是我想問的,你為什麼想要蝶的屍首?」 不知不覺中,兩人說出了不能放在桌面上說的話。難道是黑暗與山中的靜謐讓他們無恥起來了嗎?漸漸的,他們倆像畜生一樣爭鬥起來。 可能是雲出來了,天空中看不見星星,暖風可怕地吹過,仿佛要掩蓋住他們低聲的話語。從森林深處,傳來淒厲的鳥叫聲。 第二天清晨,村落裡的人們看到了前所未見的稀罕事。整個村落給弄得天翻地覆,寺廟墓地中是黑壓壓的人群。 那個死去的年輕女人的墓地被扒開,旁邊,那個女人的同伴,挺著啤酒肚肥胖的男人滿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在另一邊的大樹枝頭,一個像骷髏的瘦男人吊在那裡。 不可思議的是那個肥男人的死相。他就像被狼啃過一般,整個脖子被咬得一塌糊塗。而且仔細一看,發現那個年輕女人屍首的胸部被撕開,裡面的心臟蕩然無存。 那個吊死的瘦男人,從嘴到胸口都是讓人恐怖的血塊。耷拉著的大舌頭上,一個巨大的血塊在朝陽的映照下,閃閃泛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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