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戶川亂步 > 在黑暗中蠕動 | 上頁 下頁
二十七


  32

  沉浸於極大快感中的野崎三郎不知不覺中恢復了意識,就像是從隔著厚棉絮的對面,如雷般的聲響與地震般的顫動將其從甜美的睡夢中弄醒一般。

  他為了想出現在的位置和時間,不得不像嬰兒爬行一樣,花費了很長時間,令人著急地慢慢思考著。最後他還是將臨死前的那段經過清楚地想了起來。植村、進藤與他被稻山賓館的老闆困在地下的洞穴中,在經過各種各樣的爭鬥後,因疲勞饑餓而亡的。

  「我已經死了一次了。但為什麼又活了過來?是什麼東西將我從融化般的死亡快感中搞醒過來?」

  即使這樣,他還是想到進藤與植村怎麼樣了,向四周一看,剛才他的腿部就覺得異常沉重,那裡折疊著怪漢進藤的屍體,其姿勢依然是想抓住野崎的模樣。並且在通往森林的小道入口處,植村露著乾癟的肚皮悲慘地死去了。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蘇醒過來的只有三郎一個人。

  隨著眼前如煙霧的東西逐漸散去,明白了許多事情。他為了確認那兩人是否真的死去了,拖著毫無感覺的如本乃伊的身軀朝那邊爬過去,但他突然意識到,這本應黑乎乎的洞穴中變得亮堂起來,竟然可以查看起屍體。這讓他吃了一驚。那是無意識中感受到了光明的感覺。那是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時的迷惑,是一種奇異的感覺。

  不久就明白了那微亮的原因。洞穴高頂棚上的蓋板,不知何時被取掉了,光線從那四方形的孔洞中照射進來。但讓人費解的是,那上面應有賓館等建築物,可現在什麼也沒有,從那可以直接看見藍天。那藍天也是後來才明白的,剛開始時,灰色的天際間有星星閃爍,以為是晚上,事實上那是大白天的天空。三郎很長時間也沒明白,從深深的地底看天空,即便是白晝也能看見星星這一道理。

  其次引起三郎注意的是在他倒地的旁邊,有一塊四方形的石板深深嵌人地中。稍作考慮便明白了,那必定是頂棚孔上的蓋板。不知是何原因從孔穴上脫掉下來。剛才將三郎弄醒的聲響與震動就是由於那石板落下引起的。

  但即便天棚的蓋板脫掉下來,現在也沒有獲救的希望。儘管如此,也許是光線射進來的緣故,三郎那疲憊的心底莫名地亮堂起來。那早已不存幻想的地上生活,那裡的各種樂趣又在三郎的心中復活了。

  他現在切身地體會到經歷過一次死亡的人決不想再死第二次這句話的含義。如果不是這樣,他絕望之極,也許會咬舌自盡的。但當他考慮這些事情的間隙,出於一種可怕的本能,他的爪子與牙齒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動作著,用不久前還是夥伴的屍體去再次品嘗那非人類的甘美。並且,閃動著野獸般的眼光,一個勁地想著逃脫困境的辦法。

  他從失去知覺到被落下的石板弄醒經歷了多長時間,三郎一會覺得非常長,一會覺得只是一瞬間的暈倒,但後來明白自己在洞穴中幾乎倒了兩天。而且從他蘇醒過來到恢復思考,活動硬化的血管與五臟,完全麻痹的手腳恢復常人的知覺,又花費了足足一天的時間。在那期間他一直過著讓人恐怖的食肉獸的生活。

  蘇醒後的第二天,當太陽高高升起,將洞中照得透亮的時候,他的思考一下子活躍起來。恐怕從其被困在洞穴的那一刻起,潛藏在意識下的某個想法開始浮現到腦海中。那是一個百思不得其解的謎團突然被解開時的感覺。就因為天棚上的蓋板被搞開這一小小的變動,不可能的事成為了可能。三郎懂得即使圓錐形洞穴的高高頂部有一個小孔,也不可能攀登上去。但他想到了另一個乍聽上去很幼稚方法。大聲地呼救,說不定會引起通過孔穴附近的行人的注意。他當然試了好幾次,可沒有回應。他感到地面上好像一個人也沒有。他異常地感到稻山賓館呀,附近的小屋呀都沒了蹤影。

  三郎對此可以發揮想像。孔穴上方的賓館等建築物消失,可直接看見藍天這件事,從地下可感受到的地面上那空虛、寂寥的感覺,將這些與其失去意識前從孔穴縫隙所看到的血一樣的火光呀,濃煙等放在一起想,就能明白當時地面上發生了火災,山中僅有的建築物被燒得一乾二淨。

  這些暫且不問,對於三郎而言,當務之急是如何逃出這個洞穴。他稍微恢復了點體力便開始從事起這項工作。那是一場人力與自然力,體力與地球重力的血腥較量。

  他先收集殘存的帶子與汗衫,將其撕細,纏成粗粗的繩子。從兩具屍體上將所有的布類扯下,將散落在洞穴中可稱之為纖維的東西收集起來。一尺也罷一寸也罷,繩子是必要的。

  三郎就像傳聞中的越獄犯一樣,依靠難以想像的耐力,幾乎花費了一晝夜的時間,用貧乏的材料製成一根長長的繩子。繩子的前端綁著一個掉落附近的活生生的人骨。他就那樣將骨頭拋向頭頂上方的孔穴中,如果繩子鉤住孔外的什麼東西,就可以仗著它逃出洞穴。

  憑他的體力能否將綁在繩子前端的人骨正好拋到那個高度,並且是否能正好穿過小孔,鉤住孔外的什麼物體,這些是關係到他生死存亡的大事。他開始像瘋了一樣擲球。他曾經冷眼嘲笑過棒球選手,而現在卻後悔自己為什麼不是棒球選手,一邊想著,一邊用一種難看的姿勢拋扔著。他以前做夢也沒想到在自己的人生中會出現這種場面。這樣悲慘地,拼命地扔球,他根本沒有想到。

  每動一下身體,每當那扔出的繩頭又落到地上時,會響起恐怖的回蕩聲。空蕩蕩的微暗的空洞底部,就像一隻落入螞蟻地獄的螞蟻一樣,小小的人可悲地掙扎著。即便能從洞中逃生,外面也是人跡罕至的深山。對大自然的恐懼,一個人的寂寞,都會緊緊地壓迫著他。

  在那寂靜巨大的無生物體內,只有一個無論是哭是叫都沒有作用的半狂亂的相撲者。無形的大自然比所有的猛獸毒蛇都要可怕。那是一種從心底深處湧上來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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