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戶川亂步 > 在黑暗中蠕動 | 上頁 下頁
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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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那時我的職業是航海。說是航海,我既不是船長,也不是大副等了不起的角色。而是一個水手,最下層的水手。那是一艘帶輔助發動機的帆船。主要是國外航線,穿越世界的各個角落。因此曾抱過各種膚色的女人。一想到那個時候我就後悔為什麼要放棄船員的生活。

  「那時我們的船因為被租用的緣故正在南洋一帶航行。我們將日本的貨物運到爪哇、塞萊貝斯等處與當地的物產進行交換。當時這是一項冒險的工作。當時裝載的貨物是椰子仁幹,將其裝滿船艙後,看了風向再離開了梅那多港。那時日本是櫻花季節,但當地位於赤道附近,所以如盛夏般酷熱。船走直線向著神戶前進,當時航程過半。在船的左側曾看到菲律賓的明達那島,不久便再也看不見陸地的影子。當船到達馬裡亞納海正中時遇到了可怕的颶風。因為是不足兩百噸的小帆船,剛開始時依靠機的力量穿過了大浪,但當帆柱折斷、大風將帆扯碎後,一切都完了。那個輔助發動機根本不管用,分不清哪是大海哪是甲板,很快,兩三個同伴便被大浪卷走,不知去向。眼看著船就要開裂了,我已作好喪命的準備了……至於如何得救,那真是走運。當我醒過來時,天氣已經恢復了,大海平靜如鏡。大海中只有一艘小艇,寄命於此的獲救者,除了我,還有大副、廚師和該趟貨物的貨主。一共是四人。那艘帆船早已不見影蹤,只有這些抓住甲板上救生艇的人才得以獲救」

  「雖說是小艇,由於颶風的緣故也已是遍體鱗傷,既沒有油,又沒有舵。其實即使有這些設備由於無法掌握方位,即便能行駛也不知往哪裡去。只能將命運交給老天爺了,隨波逐流罷了。說不定能撞見什麼小島或遇見別的什麼船隻,如若不然只能去等著餓死了,我們的命運只會有這三種可能性。這暫且不論,嗓子開始一點點渴起來。放眼四周都是水,卻找不到一滴可以喝的水。雖然想喝海水,但那太鹹了,因此不管嗓子有多麼的渴,也不能去喝那咸水。那種痛苦猶如地獄一般。

  「三天中,就像做夢一樣在大海中漂浮著。腹中的饑餓尚且可以忍受。嗓子眼卻像著了火一樣,舌頭焦黑,連說話也不能說了。真可謂餓鬼的窮途末路。信天翁這傢伙就像嘲笑我們一樣在我們的四周歡快地飛翔著。我們真羡慕這些信天翁,以及那些海中的魚兒。我真想變成魚,一邊盡情地喝著咸水一邊在冰涼的海底暢遊。另外還是太疲憊的緣故,常常睡得很死,連肚子餓都忘卻了。夢中的感覺是一種醒著時無法感受、無法描述的東西。曾夢見在日本的家中柔軟的被褥中與美女躺在一起,枕邊美麗的玻璃器皿中盛著滿滿一杯清澈見底的水,有許多看上去好吃的饅頭。盡情地吃,盡情地喝。可是當從夢中醒來,看看四周沒有大陸也沒有別的東西。在大海中,在赤道上,燃燒著的太陽火辣辣地照著。嗓子已經徹底燒幹了,如煤渣,稍稍動一下舌頭就會傳來喀嚓喀嚓的聲響。肚子也不是餓了,而是像被火筷子撒著一樣,一陣一陣的疼……和我們現在一模一樣。洞穴中和大海中雖有不同,但這一點……」

  野崎和植村好容易才克制住,沒有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幸虧在黑暗中,他們可以隨心所欲地稍微舒服地躺著聽著這怪異的聲音。即使想著這是進藤的話聲,不知不覺中,那聲音變成一副畫面浮現在他們的眼前。特別是當話中講到的「柔軟的被褥」、「清澈的一杯水」、「如山般的饅頭」等等就像他們自己的夢境一般,隨著話語,他們時而喜悅,時而失望。進藤的語聲漸漸低沉,嘶啞起來,儘管如此,他依舊執著地、像瘋了一般繼續地講著。稍稍一走神的瞬間就會覺得那不是人聲,而像是某種機器的聲音,以一種可怖的旋律回蕩著。

  28

  「有一次腐爛的海魚在小船的旁邊漂浮上來。頓時四個人就像剛才的我們一樣,如餓鬼般擠到船邊撈那條魚,相互撕扯著。當時已經眼花繚亂,哪管它是腐爛的還是什麼的。那條魚被吃得乾乾淨淨,連骨頭都不剩。由於是一條相當大的魚,所以吃完後我們稍微回過一點神。打個比方就像剛才我們喝完那點水後就有了力氣一樣,那時,本來連話也不說的我們開始慢慢地聊了起來。

  「隨後的一段時間,我們就想會不會還有魚浮上來,便死死盯著小艇的四周。但僅這一次,大洋中腐爛的魚也不可能都浮到這兒來呀。但是有一個人,就是那個貨主想到了個好辦法。將身上襯衫的線解開,將其接得長長的,前頭結上領帶的別扣,這次想釣活魚。可一想沒有釣餌。不管你如何堅持垂釣,魚也是不會上鉤的。毫不容易想出的妙計只能化成泡影。

  「就這樣熬著,到了第五天。我是弄不清楚,大副那傢伙推算出來的。是的,第五天了。到此時已無法忍受了。在我們四人中,那肥碩的貨主恐怕是最餓的。他羞愧地將靴子皮泡在海水中。我盯著看心裡想那是幹什麼,原來他想吃那玩意。其他人看見後紛紛仿效,可靴子皮哪能吃啊。我們放在嘴裡吮吸著,那咸水讓嗓子間的乾渴更加厲害。根本就不可能填飽肚子。

  「除此之外還嘗試了各種各樣的方法,但終究都歸於失敗,毫無裨益。於是我是徹底地灰心了,想著要死就死好了,翻倒在小艇上閉起了眼睛。其他的人似乎也跟著我躺倒下來。

  「迷迷糊糊了一陣後,突然感到我的旁邊有誰在喀哧喀哧地弄著什麼。眯起眼一看,大副那小子正在撚襯衫的碎片,用大折刀將其長度切齊。不用說那是抽籤一樣的東西。但他準備這幹什麼?難道瘋了。我不禁害怕起來,『喂,你幹什麼呢?』那傢伙陰著滿是青筋的臉沉默著。那眼神就像要拼命一樣,讓人毛骨悚然。沉默著,緊緊地盯著我。我雖什麼也不明白,但覺得其中有某種意味。當我盯著那小子看時,終於反應過來。是啊,我也明白如果當時不那樣做將無法生存下去。除此之外別無他法。那就是抽籤中的負者讓其他人共食這一可怕的想法。哈哈哈哈……」

  進藤這陰險、低沉,像是空洞中回旋的不可思議的笑聲讓另兩人不由地顫抖起來。他們不知道如何解釋進藤所說的這一長段與當前問題沒有絲毫關聯的話語。說不定這裡面蘊涵著他的陰謀。也許他正暗示著某個可怕的計劃。一想到這,他們朝著這個看不見的敵人擺好了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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