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戶川亂步 > 在黑暗中蠕動 | 上頁 下頁 | |
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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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到這歌聲,三郎與那天一樣又產生了異樣的感覺。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他出神地傾聽著那音律,很快便立起身,手拿著燈,循聲走去。可那燈火一顫動,那歌聲就嘎然而止。與此同時,傳來不知是何人跑向套廊外的聲響。 「誰?」 三郎一邊叫著,一邊循著聲響跑了過去。跑出套廊,透過漆黑的空地看去,隱隱約約,那兒仿佛有個女人的身影跑動著,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11 野崎三郎的戀人蝶果真如三郎及稻山賓館的人們所猜想的那樣,葬身於池沼中的藻群裡了嗎?還是躲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過著隱居之士的生活?三郎兩度聽到的搖籃曲究竟是何人所唱?說不定那人就是蝶?在回答這些疑問之前,故事的舞臺發生了變化。作者必須講述另一人物,植村喜八的一些奇特見聞。 淺草公園的後面有一家略顯髒亂的酒館。某個晚上(那正是野崎三郎遇見蝶並癡迷於她的時候),在這家酒館裡,植村喜八碰上了一個怪人。故事便從這裡開始。 植村喜八也是畢業於西洋畫學校的一位畫家。但與野崎三郎迥然不同的是:他既沒有家產可以繼承,所作之畫又賣不了幾文。他只是東京郊外胡亂混飯吃的一個貧窮書生。和服的領子上滿是污垢,皺皺巴巴,瘦骨嶙峋的腰間垂著破爛不堪的狗尾巴草帶子。 不論怎樣作畫也賣不出去,最後他徹底失望,放棄了繪畫,從淺草公園的一角逛到另一角的天數逐漸增多起來。那副落魄模樣的植村與公園裡被麵包屑及舊報紙弄得髒乎乎的長凳形成一副非常協調的畫面。他坐在那歷經風吹雨打,被臨時工身上的油污、小孩的糞便搞得髒兮兮、泛著異常光澤的長凳上,觀察著與其同等境遇的年輕人、閒逛著的無所事事的掌櫃、緊抱著錢缽的小和尚、經歷世間風霜的面無色澤的乾枯的老頭、帶孩子的女人等的活動,這已經成為他的一大嗜好。 這些人們所居住的社會與他所瞭解的另一個社會,例如位於山手線的某個富人朋友的家庭、當時剛剛落成的帝國劇場、三越百貨等截然不同。西餐攤販、競相拍賣的襯衫店、阿拉斯加的金戒指、劣質白蘭地、人場費十文錢的浪花節(三弦伴奏的民間說唱,類似我國的鼓詞)等才符合這些人們。很早以前,植村喜八就對這個世界產生了興趣,而且越瞭解就越感到一種無法言傳的魅力。打個比方,這種魅力就像踩球女孩那帶有污垢的貼身內衣所給人的感覺。與豪華、絢爛完全不同,這是另一個世界的一種美。不僅如此,這個世界中還飄蕩著一種濃厚的江戶時代的氛圍,這種氣氛從市中心到商業區的花柳界都已蕩然無存,惟獨這裡還殘存著。如拔劍出招的劍客、蟾蜍膏的叫賣者、背上刻有俱梨伽羅龍王像的老爺爺、滿臉皺紋的老婆婆。這一切都充滿了江戶時代的氣息。 不知不覺中,植村已完全變成了淺草人類。中午在說書場裡,吃著飯盒裡的壽司與同座的伴奏手及矮挫子成為熟人;覺得活動小屋上逼真的招貼畫很美;與觀音堂附近的乞丐交談;在某某酒館,喝著劣質白蘭地與操著標準江戶口音的兄台們激烈辯論。 話說那天,植村喜八去觀看當時六區盛行的精彩節目——女大力士、女相撲的比賽。叮叮咚咚的鼓聲下,肥碩如漁民的女大力士,扭動著身軀,招引著看客。那些女人一擺好架勢,就如約定一般背朝觀眾席,或張開大腿,或並緊雙腿,脹紅著臉,用力將對方扔出場外。從後面看,以略顯污穢的兜檔布為界,兩個足球般大小的屁股蛋,共計四個,就像奇怪的生物一樣抖動著。 喜八坐在最前方鋪有草席的座位上,仿佛很榮光,聚精會神地望著檯子上的表演。 「現在作為比賽休息間隙的助興節目,由女大力士表演舉重。」 啪、啪,穿著印字短褂的男子,敲著梆子說著。 看上去很重的酒桶、土袋子等被抬了上來。在更高一點的後臺,伴隨著三弦琴,傳來類似槲曲,但又略顯悲淒的歌聲。 那時,越過摔跤場,植村朝對面看臺望去,發現一個意想不到的男人,他不禁縮了一下脖子。他怎麼也不會忘記那張扭曲著的鉛灰色的面孔。植村揣測那人也許已記不起自己的模樣,但他還是有點害怕,慢慢地混入人群裡,那天晚上的情景又歷歷在目。 12 一個異常漆黑的夜晚。喜八在某個酒館中喝醉了,正沿著寺廟的長牆根晃著。當時並非深更半夜,但路上毫無人蹤,遠遠地傳來電車的軋路聲、中國麵館的笛聲、值更的梆子聲,真宛如深夜一般。 走到土牆的盡頭,正準備拐向小胡同時,突然,一塊和服的衣袖輕輕地掠過喜八的胸前,一個年輕女人急喘著,躲到他背後稍稍四進去的黑暗處。 「救救我!」 清風般的柔聲讓喜八止住了腳步。當時根本就沒有思考的餘地,在同一胡同處出現了另一個人,像是捉拿這藏身之女的。在微亮的路燈下,距喜八一尺左右的地方,出現了一張男人的面孔,一張異常扭曲著的鉛色的面孔。很顯然,對方也被突然出現的喜八給弄得手足無措,一動不動,窺探著這邊。他們彼此能感受到對方異常的呼吸。 瞬間,也許是從說書中受到的啟發,喜八想到了一條妙計。 「喂!」 他一邊回想著平素在這一帶溜達的刑事偵探的精悍神態,一邊下腹運氣地叫嚷著。 「你想對這個女人幹什麼?」 話音剛落,出現了意想不到的結果,對方竟一下子掉轉身,從剛剛來的胡同暗處跑掉了。他的動作太快了,以至於喜八竟嚇了一跳,真可謂又驚又喜。 「非常感謝!」 過了會,仍然躲在暗處的女人興奮地叫著。 「那人已經走了嗎?」 「稍等一下,我再看一看。」 喜八心中有一種難以言表的滿足感,稍微挪動一下腳步,觀察了一下胡同的黑暗處,盯著看了一會,覺得的確沒有人了。 「沒事了。那傢伙肯定滾到什麼地方去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女人畏畏縮縮靠近喜八,朦朧的燈光映照出其面孔,裝束一般,但曲線豐滿,容貌誘人。這個看上去像是招待的女人垂著頭,忸忸怩怩站在那裡。 「回哪?我送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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