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戶川亂步 > 在黑暗中蠕動 | 上頁 下頁 | |
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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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您一個人寂寞吧?」 三郎被這句話驚醒,一下子回過神來,扭頭一看,那半開的房門間隙,露出老闆那微笑的面孔。老闆把那已重複多次的弔唁之詞又重複了一遍,接著說道:「來我的房間坐坐,怎麼樣?雖說裡面亂糟糟的,但我可以陪您說說話。而且我屋子裡有珍藏的美味,嘗一嘗如何?您這樣呆下去,只會更加消沉。」 對於三郎而言,此時老闆那張滿臉慰藉的表情真是煩人,但某不住他再三邀請,心想辜負他的一番美意也不太好,便決定暫且還是去坐一坐。當他們並肩走在走廊上時,三郎隨口提起了剛才便惦念著的一件事。 「這裡有帶孩子的女人嗎?」 「沒有。現在要說客人,除了您之外,六號房間有兩位,二樓有三位,總共六人,而且都是男人。孩子是一個都沒有。」 「但我剛才好像聽到搖籃曲了。您有孩子嗎?」 「我沒有。」老闆奇怪地望著三郎,「這恐怕是您聽錯了吧?這一帶恐怕沒有人會唱著搖籃曲路過。或許是傭人們唱著相似的歌曲吧?」 但三郎還是覺得有一件事堵在心頭。那天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不能忘卻那異樣的音律。 這暫且不說。很快三郎便被帶到了老闆的房間裡,那兒的桌子上已備好食品,對面一位先到的客人正舉著酒杯。 「這位是進藤君。我的老朋友。很長時間沒有見面了,昨天他才到。跟他,你不必拘束。請隨便。」 老闆如此這般地介紹著。 「我們剛開始喝,想讓你散散心,便去叫你了。」 此時那位叫進藤的客人端坐起來,用一種無所謂的腔調表達了一下哀悼之意。他一身打扮相當講究,但講話的腔調、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膚色、骨節粗大的手指都讓人覺得他不適合住這樣高級的賓館。首先,他那可怖的長相便讓三郎覺得不快。那皮膚雖說是曬黑的,卻出奇的青黑,使人聯想到鉛的顏色。混沌、不時轉動著的瞳仁,病理性的少發,這一切都說明其上半生是漂浮不定,歷經坎坷的。 話題依然是以無底的池沼以及蝶為主。賓館老闆一個人說著,而進藤只是敷衍地應答一聲。三郎則一邊聽著,一邊陷入奇想之中。桌上擺放著各式各樣的老闆喜好的美味之物。其中的絕大多數是三郎未曾品嘗過的無名之鳥、獸、昆蟲等。平素一向愛吃怪東西的三郎此時卻沒有一點點食欲。與這些美味相比,他從老闆的講話中不禁想到了一個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昨天蝶從零售店買完東西回來時那令人費解的舉止,還有在森林中所講的讓人心悸的話語。當時她就快要吐露真相了。如果那樣就可以明白到底是什麼令她那般恐懼。但時至今日,悔之晚矣。 但至少有一點可以知道,即蝶在零售店前肯定看到什麼了。說不定那就是她驚恐不安的根源,說不定那就是跟蹤她的人。而且如若再大膽發揮一下想像的話,在森林中殺死蝶的正是那個跟蹤者。 這一帶是狹小的村落,如果昨天有外人來,馬上就可以知道。但在這個時節,一天會有兩三個人來嗎?說到外人,現在端坐於此的進藤不就是其中之一嗎?一打聽,他果然是昨天傍晚時分來的。這麼偶然的吻合豈不讓人覺得蹊蹺。更何況他那猙獰的面相、粗魯的言行舉止,這一切都讓人越想越覺得可疑。 悲痛中數日已過。三郎依舊滯留在稻山賓館裡。一則是上次拍電報打聽蝶身世之事,朋友的答覆未到。更主要的是他感到蝶還在某處活著。就算死了,他也不忍離開她沉屍之地的池沼。另外還有一個原因,他想監視蝶出事那天來到此處的惟一一個外人進藤。(此事已問過村裡人,得到了確認)一有閒暇,三郎便會想起池沼,借來潛水鏡,進入森林。像被什麼迷惑住了一樣,終日凝視著池底那幽暗的世界。 10 就這樣日復一日,他突發奇想,以現在這種眷念之情,將戀人的姿態表現在他的畫板上。他有獨特的構思。首先在背景圖案上畫上滿滿一面叢生的水藻,在那幽暗的中央處,橫躺著泛著銀色的蝶之裸體,用濃重的藍色烘托全身。那簡直就和他在無底池沼中借助潛水鏡所看到的景觀一模一樣。 賓館裡明亮的房間不適合畫這樣的畫,又不能背著畫板去森林。為了繪畫場所,他頗費思量,最終選中那空著的賓館副樓。那周圍的空地上雜草叢生,房子整體多處背光,那種陰鬱、壓抑的感覺吸引了他。三郎覺得那裡才是畫這副畫的絕妙之處。 賓館老闆看上去不太情願開放到樓,但當他聽完三郎那令人同情的想法,並確認三郎將為此交付足夠的租借費後,總算應允了。 雖說是副樓,但看上去像是個古老建築,完全荒廢著,非常寬大,所以即便將窗戶全部打開,裡面朝內的房間還是如同傍晚時分一般昏暗。三郎特地選擇其中最暗的一間,支起畫架,立刻投入到這個奇特的工作中。 一拿起木炭筆,他就全神貫注了。雖說有如實畫出戀人的喜悅感,更重要的是他那早已忘卻的藝術感又復蘇了。《沉睡水底的妖女》,單單這個極具誘惑性的標題就已經讓他欣喜若狂了。而且,拿起畫筆也是拋卻悲痛的良丹妙藥。他擯棄一切雜念,埋頭於繪畫世界中。 這是他進入副樓第一晚的事情。他興致所至,天色已黑卻無法擱棄畫筆,便點起從賓館裡借來的油燈(這一帶連電燈也沒有),在黑紅的燈光下,忙著那對光線要求不高的素描工作。 返樸的燈火將異常的陰影投射在整個房間裡,那種夢幻般或是童話中的影像更加符合他的心境。 就在那時,他突然又一次聽到那奇怪的搖籃曲。從聲音、曲調直至異樣的悲淒感都與那天所聽見的如出一轍。那聲音的主人似乎就在副樓的某個角落裡,那哽咽著的搖籃曲時斷時續,悠悠傳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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