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戶川亂步 > 在黑暗中蠕動 | 上頁 下頁


  三郎不由地同情起蝶來。她必定有無法言明的煩惱,有秘密。她為什麼不願意再次踏上東京這塊土地?她是否有什麼不愉快的回憶?或者,有男人死乞白賴地纏著她,為了躲避這種人而不願再回來?再就是她是一個表面上無法察覺的惡人,其過去的罪行即將暴露而不得不逃跑。但不管三郎怎麼想,現在他也不願離開蝶。即便蝶是有夫之婦,自己將被處以通姦罪;或者因蝶受到牽連,終生無法面對世人。這些都不算什麼,為了蝶,即使現在就被處死,他也無怨無悔。

  因此,如果蝶害怕某人,三郎也不得不害怕某人;如果蝶想躲避某人,三郎也必須和她一起逃亡。蝶之悲即三郎之悲,蝶之喜即三郎之喜。

  蝶躺在地毯上,板著臉,全身蜷曲著,托腮仰視著三郎。而三郎也望著蝶,腦海中思索著。他雖想稍稍探聽一下蝶提出那一想法的動機,但當他看到蝶故作鎮靜,實際上緊張得都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時,不由心生拎惜,話到嘴邊又收回去了。

  「那麼就這麼定了。明天恐怕倉促了些。稍微收拾一下,後天左右出發。」

  三郎爽快地嚷著。聽到這句話,蝶儘量忍住那難以言表的喜悅,為此看上去痙攣一般,抬著頭,面朝天,慢慢地靠近三郎。

  3

  沒有說明任何緣由就辭退了長期雇傭的那個老阿婆,除了少量的換洗衣物、隨身物品,所有珍藏多年的名畫、油畫工具等都放在畫室裡,至於畫室的管理,也沒有說明真相就拜託給某位好友,然後蝶與三郎就悄然離開了東京,這是他們在畫室裡商定結果後的第三天。在他們到達信濃山中的S溫泉之前,也沒有什麼特別值得一提的事。在故事場景轉移到S溫泉之前,請允許我陳述一些雖細小但必須引起讀者注意的事情。

  從那天畫室商談至火車離開飯田町站的一段日子裡,蝶所表現出的言行讓人費解。在那三天中,她總是找出各種各樣的藉口,比如買一些旅途中的物品等,支使三郎一人外出,而自己卻終日呆在畫室裡,一步也不踏出大門。她那膽怯的樣子就像鼴鼠一般,而三郎自然也就憐惜不已。出發的時刻終於來臨了,當他們告別大門緊閉、鴉雀無聲的畫室,登上等候著的黃包車時,雖是一個溫暖和煦的春日,蝶還是頗有顧慮地說道:「車老大,請把簾幔放下來。」

  對於蝶這種不可思議的舉動,三郎自然是故作不在意,實則仔細地觀察著,並和蝶一起緊張不安,和煤一起對那看不見的敵人充滿恐懼。如果想弄清楚蝶到底害怕誰,並不是找不到答案。如果詢問作為介紹人的朋友,讓他幫忙查清她的家世及在歌舞團的情況,恐怕就可以瞭解、掌握某些線索。但這位今日有酒今日醉,奉行及時行樂的三郎君決沒有那刨根問底的耐性。另外,即便刨根問底,查明對方是誰,對於三郎和蝶而言,恐怕除了逃離東京也別無良策。他對於蝶的愛決不會因為這件事而有所動搖,而且只要蝶像現在這樣愛著他,三郎也就別無他求了。按照她的意願去天涯海角也罷,浪跡江湖也罷,只要有蝶的愛,三郎就心滿意足了。

  總之,兩個人就這樣開始了旅程,他們在長野縣的M町住了一晚,乘坐狹小的私營火車,沿著綠葉蔥郁的山路直奔S溫泉。

  在小巧精緻的車站前,蝶和三郎正好雇了兩輛待客的黃包車,朝著目的地稻山賓館進發。道路兩側蔥郁的群山,山谷裡清澈的溪流,那久違的黃鶯囀叫,以及無以倫比、清新透明的大氣。早在火車裡就已恢復常態的蝶此時格外高興,不時回頭看看三郎,露出愉悅的笑容。據說這稻山賓館是那怪老闆親自設計、督造出來的。正因為如此,這窮鄉僻壤的溫泉場極盡奢華。不愧叫做賓館,其外觀完全是西洋式,那綠葉映襯下的紅屋頂時隱時現,仿佛是國外的石版畫,這一切讓一向對自然風光無甚興趣的三郎也感到了美。

  當車在大門口停穩後,似乎是這一賓館的習慣,那早已熟識的老闆與領班、服務員一起,恭恭敬敬地前來迎接客人。老闆那挺著的肥肚皮、油光發亮的面孔、滿臉討好的笑容與去年一模一樣。也許是客人稀少的緣故,寬敞的走廊上一片寂靜,讓人心裡感到涼颼颼的,但當來到樓下最裡面的日式房間,稍事休息後,發現無論是室內的擺設,還是玻璃窗外的景色,都讓人感覺到清爽舒怡。他們不禁想到:能在這世外桃源終其一生,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由於火車晚點,行李還沒運到,讓人有點擔心。但他們兩人也已疲倦到了極點,暫且躺著歇息,相互對望著。

  「浴衣來了後,你先去洗澡。」

  「好,但我現在還不想洗。」

  「你對這個溫泉不瞭解,去看看,你就會明白我選擇這個溫泉場的用意。」

  「非常壯觀嗎?」

  「不是這個意思。我說的不是結構怎樣怎樣。反正你先去看看,肯定會喜歡的。」

  講完這番話後,蝶就先去了這稻山賓館的有名浴場。看著蝶的背影,三郎的臉上浮起了怪笑。看來那浴場中必定有讓蝶驚訝、不可思議的設施。或者那裡可能會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那浴場意味著什麼,蝶當然是一無所知,而三郎也只不過由於他那病態的愛好而對其抱有興趣。因此兩人做夢也沒想到那稻山賓館的浴場竟然與他們後來的悲慘命運有著密切的關聯。

  4

  賓館的浴衣送來後,蝶便換上了碎花招綢的夾衣,纏上一條腰帶,然後與那個身材矮小的操著越後口音,但絕非美人的服務員一起朝浴室走去。三郎聽見她們穿過走廊的啪嗒啪嗒聲越來越遠,突然切身感到白晝下的溫泉賓館裡一片靜謐。雖是春天,總讓人感到徹骨冰涼的山氣無聲地、靜靜地穿過這個大建築物裡每一個房間。

  「她會是怎樣一副表情?」

  三郎突然沮喪起來,揣摩著。

  「要不要悄悄地窺視一下?」

  他之所以這麼想,是因為一個人留在空蕩蕩的房間裡有一種坐不住的感覺。於是三郎迅速扒掉和服,套上浴衣,外穿一件相袍,急急忙忙地穿上拖鞋,緊跟而去。

  出了房間,是一條彎彎曲曲的走廊,恐怕是還沒有習慣的緣故,更讓他感到像是走進迷宮一般。走廊上早已看不見蝶的身影。憑著去年來時的記憶,他朝著像是浴室的方向走去。轉過兩道彎後,出現了一條稍長的走廊。其兩側都是客房,混沌的光線朦朧地映射在擦拭得光潔一新的板縫間。定睛一看,從這洞穴般微微泛暗的走廊對面走過來一個浴客打扮的男子。三郎向前走一步,那人向前走一步;三郎偏左那人偏左;三郎偏右那人也偏右。「真不可思議。」三郎想著想著站了下來,頓時那個男人也停住腳步打量著三郎。這真是莫名其妙,是三郎的大腦不正常嗎?還是在做夢呀?讓人覺得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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