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戶川亂步 > 人豹 | 上頁 下頁
五一


  美麗的妖怪嬌豔地笑著。不,是用笑一樣的嘴形哭喊著。她在最初站起來之前由於麻醉劑而失去了知覺,但在她突然醒來時,映在蒙著熊的頭上的兩個玻璃球裡的,是向他撲來的一頭猛虎。她半瘋半狂地四處逃竄著。邊逃邊哭喊著求救,那蒙在頭上的毛皮中的哭聲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似的,從剛才起一直使觀眾們感到一種異常的不安。

  觀眾中有省悟到的,也有沒有省悟到的,但他們一樣回想起來的,是剛才大山亨利的奇怪的開場白。

  「猛獸會哭喊,會瘋狂地逃竄。啊,它會像人一樣,像纖弱的美女一樣大聲哭著求救。在大家面前不知道會呈現出一副多麼美麗、多麼淒慘的光景啊!淒慘絕倫,非常珍奇,恐怕是諸位觀眾連做夢都想像不到的!」

  人們想起了開場白裡有這種捉摸不透是什麼意思的極其奇怪的詞句。對!那就是意味著這件事。這麼說來,熊的皮被剝掉,從中跑出美人來,這都一定是事先計劃好的。做唬人的廣告說什麼「你死我活」的決鬥,其實給你看這種風流的鬧劇,也許這就是這個叫座節目的用意。

  但是,這個扮作半人半獸的女馴獸師是多麼出色的女演員啊!那恐怖的表情多麼逼真啊!那女高音的哭聲多美啊!

  觀眾已經看了迷了,都不能說話了,甚至忘記了拍手,他們一面咽著唾沫,一面瞪大眼睛,張著嘴巴,人迷地看著女演員的捨命的演技。

  就這樣,風流的半人半獸的令人吃驚的恐怖舞蹈開始了。她的腿在踉蹌,胸脯隨著激烈的呼吸在起伏,聲音已經嘶啞了。

  「救命……救命……」

  與嚇得鼓起來的雙眼相一致,她從心底裡迸發出了求救的喊聲。

  猛虎並沒有總是縮著身子。它好容易從角落裡一站起來,便開始露著詫異的目光在這美麗的人獸周圍轉起圈來。裸體女子防備似地將雙手伸向前方,臉朝著老虎行走的方向,踉踉蹌蹌地轉動著身體。已經連哭喊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眼睛盯著可怕的野獸不放。像是一匹被貓盯著的老鼠似的,凝視著對方的一副可怕的面孔,無力轉移視線。

  虎描繪的圓周漸漸被縮小了,並且常常一停下來像是半開玩笑地對女子動手動腳似的,抬起前腿,想觸摸女人的身體。每當這時,令人毛骨悚然的吼聲便響徹帳篷,嚇破了觀眾們的膽。

  在這樣反復了幾次以後,虎的尖銳的爪子終於觸到了美人的肩頭,刹時間滲出來的鮮血順著蒼白的肌膚滑了下來,那像是長毛線一樣的一條紅紅的鮮血,使半人半獸的白皙的肌膚更加醒目了。

  太空中的嘲笑

  觀眾們依然默不作聲,大帳篷下猶墳墓一樣鴉雀無聲,但在這沉默之中,好像有一種妖精般的強烈的疑惑在開始遊蕩。

  「這是戲嗎?戲裡怎麼能做出那麼逼真的表情呢?別的不說,就說是做生意,美麗的皮膚被傷成那副樣子竟然滿不在乎,這按常識也是無法考慮的呀?」

  「弄得不好,那女子也許不是什麼馴獸師,而是一個外行的姑娘。這樣的話,發生了多麼可怕的事啊!這不是在眾目暖暖之下殺人嗎?而且不是讓猛獸用牙齒碎屍萬段的慘絕人算的殺人嗎?」

  這種判斷力朦朦朧朧地開始在觀眾腦海中復蘇時,突然從高處的什麼地方傳來了男人的笑聲。那是聲音乾涸了似的、但非常旁若無人的嘲笑。

  千百張臉一齊仰望天棚。

  天棚上有一個像陰天天空一般的發白的帳篷,帳篷的下面有無數縱橫交錯的用粗繩子捆起來的圓木。在其中的一根圓木上像一隻小小的麻雀一樣停著一個人。原來是這傢伙注視著舞臺的悲劇,可笑得不得了似地哈哈大笑著。這男子的面孔遠得看不清楚,但觀眾們沒有看漏他那圓圓的雙眼豫野獸似地閃著藍光。是磷一樣閃光的眼睛。那傢伙終於露面了!

  人群一看到他,便不能不陷入更加發瘋似的混亂之中,膽小的人甚至產生了衝動,想一溜煙地逃到帳篷外面去。

  在舞臺的籠子中,美麗的半人半獸現在筋疲力竭地倒著一動不動。大概失去知覺了吧。虎的鼻尖雖然退到了眼前,但既沒有發出聲音,又沒有動一動身子,在她白蠟一樣的美麗的皮膚上像赤蛇一樣纏繞著一條血流。

  蹲在籠子旁邊的猛獸團長的紫黑色的臉異常興奮,他的偉大的將軍鬍鬚激動得顫抖了起來,圓圓的雙眼佈滿了紅紅的血絲,他不停地瘋狂揮著手裡的鞭子。

  呼呼的暴風雨般響聲使肌欲飲血的老虎越發焦躁不安,它剛朝觀眾席發出一聲咆哮,旋即將兩條前腿擱在倒著的美女的胸脯上,欲將牙齒刺向她的喉嚨(這回才是活人的喉嚨。)

  只要它的脖子和下頷的肌肉猛地一收縮,事情就完了,一個人的生命就被結束了。

  觀眾中沒有一個人認為這是戲,千百張臉刹那間大驚失色,不由得從舞臺上轉移了視線。人們不忍正視接下來發生的過於淒慘的光景,婦女觀眾用雙手捂住了臉。

  諸位讀者,我們的女主人公明智文代夫人的性命就這樣取決於猛虎收縮一下肌肉。正如諸位也已經推測的那樣,人豹父子劫持了美貌的明智夫人,給她蒙上熊的毛皮,膽大包天地在眾目睽睽之下欲對她進行慘不忍睹的惡魔的私刑。

  抓住天棚圓木的「人豹」思田和裝扮成馴獸師大山亨利的揮動著鞭子的他的父親,在數丈的上面和下面偷偷地互相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就好像在說:吾事已成。隨後,父親的鞭子越來越提高其聲音,「人豹」的笑聲越來越旁若無人了。

  就在這時,觀眾們感到了一刹那的衝動,仿佛有什麼東西穿過了腦子的中央。唉呀!怎麼了呢?啊,大概一定遭難了。他們想像著滿是鮮血的老虎的下頷,但越是可怕越想看地將別過去的臉又一齊轉向了舞臺。

  於是,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被殺死的不是人而是虎。它從腦門滴著一條血,癱軟地躺在舞臺上。已經無力掙扎,恐怕轉瞬間就會一命嗚呼了。

  美麗的半人半獸依然不省人事,但除了肩部被抓傷以外沒有什麼異常,好容易逃出了虎口。

  天棚上的笑聲嘎然而止,大山亨利的鞭子不動了,他莫名其妙,呆若木雞地望著觀眾席。

  於是,在他的視線中,有人正撥開觀眾席上的人向前面跑來。是職工打扮的明智小五郎,是神谷青年,還有身穿制服或是便衣的一群警察。不用說,在千鈞一髮之際擊斃猛虎的射擊手是明智。從他握在右手上的柯爾特式自動手槍裡隱隱冒著最後的一縷白煙。

  緊跟在他後面的警察,是根據明智的電話由恒川陪部組織的、從K警察署調來的先遣隊。明智到達Z馬戲團的出人口時,他們已經走下汽車,等候著明智的到來。

  「明智!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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