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戶川亂步 > 女妖 | 上頁 下頁
四十一


  說時遲那時快,由美子像觸電似的嘈地一下站了起來,發瘋似的狂叫著。靜止的空氣,忽然間注入了恐怖的氣氛。

  小五郎拿起手電筒照著從由美子的膝蓋上彈落的東西,那不過是只涸死的螳螂。大概是從天棚上的蜘蛛網上掉下來的。武彥從衣兜裡掏出手紙,把螳螂死骸挾裹著扔到由美子看不見的牆角兒。

  武彥不由得想起了和這次情景相同的一幕。那是他剛到大河原家不久時,為由美子在房屋的走廊上支起望遠鏡,觀察庭院裡的小蟲。由美子和現在一樣,突然被螳螂嚇得魂飛膽破。

  這事小五郎從武彥那裡聽到過,由美子的日記中也有記載。

  「由美子,你那麼害怕螳螂嗎?」

  小五郎用異樣的沉穩的聲調問道。由美子被嚇得連答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呆呆地站在那兒發抖。

  「蜘蛛啦,蜈蚣啦,蛇什麼的你不怕嗎?只怕螳螂?」

  由美子又一次聽到明智的問話,才點了點頭。

  「是嗎,只怕螳螂……」

  她好不容易鎮定下來,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

  「其中的原因,你知道嗎?」

  由美子不回答。

  「你小時候,親眼看到過或是在書上讀到過,螳螂和你是同類。隨著這種瞭解的漸漸加深,便對螳螂產生了強烈的厭惡感。後來又由厭惡變成了恐怖。看到了性上的同類,比看到什麼樣的怪物都可怕,你知道嗎?」

  由美子仍是不回答。

  「如果你自身沒有感覺的話,那麼你的潛意識也是知道的。在這種情況下,你的恐怖感是更加強烈的。蜘蛛也有同樣的行為,但你也許還不知道,所以不怕蜘蛛。」

  小五郎認真地看著由美子,由美子那瞪大了的妖怪似的眼睛也盯著小五郎。

  「看起來你好像不明白我說的意思呀。親眼看過或是在書上讀過,不管是哪一種情況,反正這個概念肯定藏在你的內心深處,只是你不願承認它罷了。一見到螳螂就像看到了怪物似的恐怖,已經證明了這個概念的存在。螳螂在性交中,雌性揚起脖子吃掉後邊的雄性。雄性在甜蜜和快感中被吃掉。」

  小五郎沒有把話完全說完,就停住了。防空洞的空氣又異樣地流動著。由美子兩手捂著耳朵,像小孩子似地左右搖晃著頭。不僅是頭,而且全身也有規律地激烈地晃動著,似乎在強壓著憤怒。

  「我的話可怕嗎?你不願意聽嗎?不想聽就說明我說對了。這是最後的謀殺,殺人動機中的一種。在那種時候,你總想掐住對方的脖子,像殺死黃簿和貓一樣衝動地把他們捐死。這是你用理性來延緩那種時間的手段。延緩時間決不是你灰心了,因為你策劃了複雜周密的圈套,證明自己無罪的準備也十分充分,所以什麼時候,目的都一定能達到。理智的計劃和最後的謀殺揉和在一起的犯罪案例,也有一些。可是像你這種不可思議的組合,在哪一個國家的犯罪史上大概都是沒有的。給這件異常的心理起個什麼名字呢。我想不出來。

  「你說殺人是情愛的至高點,由於愛得發狂,愛到了頂點才不得不殺死對方。可是,螳螂和蜂蛛吃掉它的情人也許不是由於愛。然而,只限于情人,又是在愛欲的至極點上吃掉對方,從這一點來看,表面是相似的。在戀人之間也有『我想吃了你』這樣的愛呢語言。這也許表明了,人也潛在著像螳螂在性上的到達了最後的高潮時,一定要吃掉對方才能滿足的輕微欲望。而在你身上,這種欲望卻異常強烈,你簡直變成了螳螂精。

  「說到這兒,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就是那白色羽毛的寓意。從字面來講是白羽之箭的意思。棲息在深山裡的怪獸要村子裡美麗的姑娘時,就在姑娘家的房頂上插上白羽之箭。村裡的人看到白羽之箭,就遵照旨意,把姑娘裝進白水的箱子裡,送到山中的祭神殿前。深夜,任魯出現了,它破開箱子把姑娘吃掉。你的白色羽毛也是這個意思吧。你是個美麗的女怪獸。犧牲品不是姑娘而是年輕男子。你一副連蟲子都不敢碰的溫善面孔,卻具有如此令人恐怖的幽默,真使我大吃~驚。「你沒有自殺的意思把、二…。我很擔心你會自殺。從一開始我就十分留念你的舉動。一般來說,自尊心很強,社會地位又高的犯罪者,為防備萬一經常隨身帶著毒藥。所以,我很擔心你也藏帶著毒藥什麼的,可我漸漸地發現你不是這種性格。

  「你似乎缺少最一般的名譽心和自尊心。大河原家的名譽,地位等,你真的不放在眼裡呀。在兩性關係上,你忘記了潔身自好,珍重純真的情感,竟肆無忌憚地不斷更換和玩弄著男人。你已經遠遠地超越了宗教和道德的規範。簡直像野生動物,只知道腺腫的肉欲,根本不懂什麼是戀愛。因此,理智上異常發達,聰明過度,以至達到令人可怕的程度。多麼不可思議的性格呀!你或許是一世紀的人,對於你我實在難以理解。因為不理解,才說了這樣的道理,講了些浮皮了革的話。

  「你不自殺什麼的就是想坦然出庭了吧。你對法庭也許也很感興趣。你對如此揭穿你罪行的我不但不感到敵意,反而愛上我,這是一種什麼心理呢?你盯著我的美麗雙眸閃出一種動物的情欲。是這樣吧。我害怕你的眼睛。」

  就連了不起的小五郎也有些語無倫次起來。他冒出了一身冷汗。這個美麗的殺人鬼就有如此強大的迷惑力。

  「你說對了呀,我愛你。」

  由美子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理所當然似地靜靜地說道。

  「這麼說,你如果有槍,現在就會對我射擊了。你是這樣的人。知道你秘密的只有我和莊司,如果殺了我們倆,你就安全了。你比什麼都希望得到這個安全,對吧。莊司即使為你而死也高興,可我還沒有喪失理智。就是莊司和你兩人加在一起,我也是對付得了的。想讓我沉溺在你的美貌和情愛中,悄悄地放過你是枉費心機的,因為我不具備那種性格。」

  狡猾的由美子像是即使不從小五郎的口中聽到這些,也早就明白似地說:

  「我沒有想殺你,也沒有想逃。您說的一切都是千真萬確的。你簡直鑽進我的心裡了看到了連我自身還不知道的東西。我已經沒有什麼可說的了,不過。如果有機會,我想把我小時候的事再詳細地講給你們聽聽。但現在看來是沒有這個機會了。從現在開始,只有遵照你的命令行事不可了。」

  莊司武彥猶如在夢中聽著兩個人的談話。灰心喪氣的由美子已經沒有氣力對抗明智了。

  小五郎雖然是勝利者,卻看不出他有絲毫的喜悅。形成如此一個結局,他似乎有些遺憾,感到有一種躊躇。美貌的由美子對她自己那難以令人理解的性格,和對那瘋狂的愛欲的坦白,使他產生了一種想要深究其根源的依戀之感。然而,他抑制著這種心情,毅然地站了起來。

  他三步並做二步來到了洞口,打了個奇妙的呶哨。緊接著,黑暗中傳來一陣略略的腳步聲,一個很小的身影漸漸地走進了。

  「小林君嗎?」

  「是先生嗎?」

  「馬上給蓑浦警長打電話,說兇手已經抓到了。把這裡的地址詳細地告訴他。」

  「知道了。」

  那小小的身影又咯咯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小五郎返回洞中一看,由美子和武彥仍是原來的姿勢,像兩個木偶人似的一動沒動。

  「再過二十分鐘警視廳的人就來了,本想也通知大河原先生的,但又作罷了。由美子,你想見到大河原先生嗎?」

  「他一定會很傷心,要是再有些時間就好了。不過我尊敬大河原,像尊敬明智先生一樣。也很愛他。」

  由美子十分沉著,似乎沒有考慮自己馬上會被逮捕。殺了七個男人,還有兩個想殺未遂,而其中的一個又是口口聲聲說十分尊敬的丈夫。這樣一個罪大惡極的不可思議的兇手竟是個如此年輕、美貌、文靜的女性。

  「我簡直糊塗了,弄不清你這個人。我有生以來頭一次遇到你這樣的人哪!」

  小五郎開誠佈公地說道。他還有很多想要瞭解的東西,但此刻已無心去尋問了,他沉默著。有五分鐘左右誰都沒說話。

  「等人是最無聊的事呀,要是有撲克牌就好了。消磨時間玩撲克牌最合適。」

  由美子神態自若地嘟噥著。她不像是故作鎮定,裝腔作勢,也不像是在演戲,而完全像說出了天真無邪的心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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