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戶川亂步 > 女妖 | 上頁 下頁 | |
四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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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身 十年來,幾乎被人們遺忘的防空洞和地下室截然不同,給人的感覺完全像個自然的洞穴。倒放在床上的手電筒散發出的漏斗型的光圈,照在水泥天棚上。在淡淡的折射光下,男女三人的姿勢完全不像是在一般的室內。有蹲著的,半蹲著的,形態各異,使人不由得產生一種無法言表的感覺。 對於小五郎的這些精闢推斷和指責,由美子俯首貼耳地接受了,沒有作任何辯解。這個美麗的怪獸浮現出一種愛戀上名偵探的嬌羞,悠靜嫵媚地望著小五郎沉默著。 「殺了三個人,又兩次殺人未遂。你既是名門閨秀出身,又是顯赫的貴夫人,生活條件十分優越,又受到過良好的教育,可為什麼要恣意妄為幹這種蠢事呢?我想親自從你這裡聽到其中的原因。這裡雖是個奇怪的場所,但反而適合於講述這令人費解的殺人動機。」 隔著漏斗型的光幕,小五郎和由美子互相都看不太清晰。由美子還是盯著小五郎不說話。她嚴然如一個玲瓏剔透的美麗蠟人,身體也一動不動。 防空洞裡沒有一絲寒意,但由於洞內空氣不很流暢,使人感到有一種鬱悶的窒息感。耳朵也有些轟鳴。 「不是三個人哪。」 一陣許久的沉默之後,由美子突然說道。小五郎沒有馬上領會其中的含義,但他沒有說話,由美子像受到催促的繼續說道: 「七個……大概是這些。」 她像數自己有幾個朋友似的,語調很平穩,但也包含著無可奈何的意味。在這原始洞穴一樣的黑暗之中,她似乎講起了神秘的天方夜譚。 小五郎仍是不動聲色。在旁邊呆呆地聽著談話的莊司武彥,也隱約地覺察到了什麼,一種恐怖之感衝擊著他。他感到自已被帶入防空洞之後所發生的一切,猶如是場噩夢。 半蹲式地倚在那裡的由美子,像突然間變成了通俗故事中的惡女人,神話中的女妖。而一身黑色裝束的明智,則像個虛構的捉妖英雄。 「小五郎先生想聽,我就說。」 由美子換了一個姿勢,在水泥床邊坐下,眼睛仍沒有離開小五郎。武彥從未見過由美子像現在這樣嫵媚誘人。她的美已遠遠超出了人世間一切稱之為美的東西。 身穿黑色緊身衣褲的小五郎,雙手抱在胸前,默默地看著由美子。由美子像講述虛構的童話或故事似地平靜地說: 「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如果小五郎先生知道,就奇怪了呀。我和普通的人不一樣,為了掩蓋這種不同,我才學會了製造假像,戴假面具。 「我六歲的時候,被母親很嚴厲地叱責過一次。那時,父親已不常回家了。我只偶爾在家裡見到他。母親是個十分善良嫺靜的女人,對於父親的荒唐行為從不反抗。是個溫順得過頭的人。這樣一位老實賢淑的母親都被我給震怒了,她瞪大了眼睛,聲音也有些顫抖,狠狠地教訓我。多虧了當時還很年輕的奶媽種田幫我說好話,才好不容易地勸阻了著實氣怒的母親。 「母親叱責我,是因為我殺死了黃營。這只黃營養在有紫線裝飾的、戴頭纓的很乾淨的籠子裡。是我養的鳥。那時,我還沒有好朋友,所以在世界上我最愛這只美麗的小黃騖。越來越愛,愛得無法忍耐。我常常打開籠子的上蓋,把手伸進去撫摸它,輕輕地抓住它的身體。後來,我就把它從籠子裡拿出來捧在手上,舔它的頭、小嘴、脊背。有時,黃寫喚地一下從我的手中飛跑了,在屋子裡吧嘈吧培地亂飛。我就高聲地叫來種田,然後是書生他們來,才七手八腳地把黃營給我抓住。這樣的事有過二、三次。 「在最後的那一次,我終於把它給殺了。黃營看起來很大,可是,也竟能被攝進一個孩子的手中。在我的心裡,我感覺著它身體上的溫暖和脈搏輕微的跳動,真是可愛極了。我把它緊緊地摟在手中,久久不願鬆開,終於殺死了它。這件事被母親發現了,她十分吃驚,狠狠地教訓了我。 「雖然我還一點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壞事,就受到了簡直是天地倒轉般的怒叱。我很不理解大人們為什麼要為這事叱貴我。我還不很懂『殺』的含義。當然,我做夢也沒想到『殺』是世界上最大的惡事……而且,就是現在,我也實在不理解殺為什麼是壞事。因為大家都這麼說,我也就只好這樣認為。我和大家不一樣,我從心裡不能理解大家說的事。 「母親如此動怒是有道理的。我在很小的時候,就有弄死乾淨小蟲的習慣。和大家一樣,母親認為這是非常壞的習慣。她認為這種惡習不改,漸漸要發展是很不得了的。所以就想趁著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時,狠狠地教訓一頓,讓我吃到苦頭而不再那麼做。 「我小的時候,是個很喜歡小蟲的女孩兒。小蟲是個很乾淨,很可愛的小東西。而且,我一旦感到它可愛就非弄死不可。這同吃美味佳餚不是一樣的嗎?吃就是愛吧,那麼殺不是愛嗎?弄死小蟲,大人們說是殘酷無情的,可是對幼小的我來說,還不懂什麼是殘酷的。大人們看來是殘酷的事,可我認為它是愛的頂點。所以,我和普遍人不一樣呀。 「由於黃毒的事,我知道了在大人的世界裡『殺』是罪大惡極的事。但我並沒有因此而停止『殺』。記得後來,我就背著大人們偷偷地殺。從此,我又愛上了各種各樣的小動物,而且,愛得無法忍受就殺掉。就拿那只小花貓來說吧,大約三個月左右,越來越感到它可愛無比,終於到了必須殺掉它才能安心的程度。於是,就格脖子把它殺死了。這是在我十歲的時候。這事要讓大人知道就會很麻煩,所以我偷偷地把它理在了庭院的最裡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出現在大人的面前。我們家的院落很大,院裡像個小森林似的,樹木十分繁茂,所以誰也不會發現理貓的地方,就連奶奶種田也一點不知道。 「在我十二歲的時候,第一次殺了人。一個和我同齡的男孩經常到我家來玩,我比愛任何人都愛他,終於愛到了無法忍耐。我和這男孩常在庭院的樹木茂密處,模仿著戀愛的事。那時,我已經知道了在大人的世界裡,情欲也是一種惡事。所以,為了不讓大人知道,就選擇了庭院的樹叢中。這個男孩每次來玩,我都把他領到庭院裡,做戀愛遊戲。在多次進行這種事的當中,我感到他實在太可愛了,終於也殺了他。開始我像指小花貓一樣掐他的脖子,可對方是個男孩,我輸了。後來我就動腦筋,用計策把他推進了庭院的水池裡。那時,我家的後庭院有個大水池,其深度足以淹沒一個小孩。 「我看到那男孩消失在水池中央,就坦然自若地回到了屋裡。一般來說,這時會後悔的吧?可我一點也不後悔,反而很高興。我感到了到達愛情至高點的充實感,有一種想要美美地睡一覺的滿足感。大人們都很悲痛,認為那男孩是在誰都沒看見的情況下自己不慎落入池塘的。我是他的好朋友,誰也沒對我產生什麼懷疑。 「這是我第一次殺人。在嫁給大河原以前,我並殺了男孩和青年四個人。當然,隨著年齡的增長,殺人在人類社會上是多麼嚴重的犯罪,我也很清楚。但我自身還沒有真正弄明白其原因何在,只不過是明白法律和道德就是這樣規定的而已。也就是說,只知道殺人是在無論什麼樣的社會都是受禁止的,以及殺了人會受到什麼樣的處罰。由於對這些處罰的恐懼,如果可能,我不想去殺人。可是,感情高漲的時候,無論如何也控制不住。人們把這種異常的性格似乎叫做神經病,所以.你也認為我是神經病吧。可我自己並不認為這是病態。人類大多數人的性格和習慣就是正確的,而與之相反的極少數人具有的性格就是病態,對於這種看法我還不十分理解。所謂正確到底是什麼呢?是由多數人決定的嗎? 「我有生以來從未對人說過這些,因為是明智先生,所以我想說說。不過,你如果沒有看穿我在殺人,我也決不會說的。已經被看穿了,說出來也無所謂……其實,我也很願意讓你看破。我多麼想見您呀!而且,願意讓您看透我的真實面目。或許我是為了讓你看透,才如此計劃的。自己也許還不知道,可不知不覺地在內心深處卻早已熱望著這一天了。 「我和那四個人各自的關係和殺他們的方法,沒有時間詳細說了。我對他們都是愛得要死,殺的方法也和把男孩推下水池大同小異。使用兇器、毒藥之事一次也沒有過,因為我知道那種方法很危險,容易暴露。其實,我經常想掐脖子。如果可能,我願意像殺那只黃寫那樣抱著殺死他們。我小的時候,曾讀過一本翻譯的的偵探小說。在南美洲的野蠻地帶,有一支可能是亞馬遜人後代的女軍。這些女人都穿著滿身是制的鐵鋁甲和敵人進行作戰。和敵人在一起滾打廝殺,把敵人抱住就殺掉了,鋁甲上的刺紮進敵人的胸膛。我看了這本書,我十分羡慕那些女兵士。我要是能抱著情人把他們殺死該多好哪。 「對那個我無論說什麼都唯命是從的少年,我讓他從海岸高高的岩石上像高臺跳水似地往海裡跳。我知道,在海底有許多凹凸不平的岩石,如果跳進去一定會撞到岩石上喪命。 「還有一個青年,我和他似乎進入了真正的戀愛以後,我們一起去登山,我把他也是從斷崖上推下去了。當時,我模仿了穀崎的作品(可怕的劇本)中的一個情節。你一定會說我殘酷吧?但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懂什麼是殘酷。人世間所謂的殘酷,對我來說卻是愛的至高點。」 這時,在射向天棚的漏斗型的手電筒光線中,刷地一下出現了一個黑色的物體,叭喀叭略地飄飛下來,眼看就要落到由美子的膝蓋上。突然,洞中充滿了驚恐的慘叫聲: 「莊司,在司,快,殺死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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