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加德納 > 一翻兩瞪眼 | 上頁 下頁


  §1

  漲潮時間,釣魚專用的平底大駁船,懶懶地在水面上晃著。只有少數的釣魚杆,從不同方向,自船欄伸向海面。東方,日光從加州海平面升起。被污染的海面有很多油漬,反射著才露面的陽光,使人眼睛刺痛。

  柯白莎,無論體型或個性,都像一捆帶刺的鐵絲網,坐在一隻帆布導演椅中,雙足足跟翹在船沿上,手裡平穩地拿了一支魚杆。她閃閃發光的小豬眼,瞪著她自己的釣線上閃閃發光的浮標。

  她伸手到毛衣口袋中,取了支香煙,放到唇邊,兩眼沒有離開原來的目標。「有火柴嗎?」她問。

  我把我的魚杆斜靠在欄杆上,用兩個膝蓋固定住,擦亮支火柴,用手罩著,送到她香煙上。

  「謝謝。」她說,深深地吸了一口。

  柯白莎曾經因為有病,把體重減到了160磅。精力稍稍恢復,就開始釣魚。戶外運動使她健康進步,皮膚也曬紅一點。她還保持160磅,只是多了些肌肉。

  在我右側的男人,很厚,很重,呼吸的時候有點喘音。他說:「成績不太好。是嗎?」

  「不太好。」

  「你們來了一會兒吧?」

  「嗯哼。」

  「你們二人是一起的?」

  「是。」

  「釣到什麼嗎?」

  「有一點。」

  大家無言地釣了一會,他說:「我根本不在乎釣得上釣不上魚。跑出來輕鬆一下,呼吸一點帶鹽的新鮮空氣,逃避一陣文明都市的喧嘩,就值回票價。」

  「嗯哼。」

  「我最近每次聽到電話鈴聲,就感到好像要大禍臨頭。」他笑笑,幾乎有點抱歉的樣子。他說:「其實說來就像昨天,當我剛開始入行時,我會不斷的盯著電話。好像看著電話,它響的機會會多一點似的。就好像你的……嗯……對不起。那位不是你太太吧?」

  「不是。」

  他說:「我本來想她是你的媽媽,但這個時代是很難說的。剛才說到她盯著看那釣魚線,就像以前我盯著著電話一樣,希望有點事發生。」

  「律師嗎?」我問他。

  「醫生。」

  過了一下,他說:「我們醫生就是這樣,太注意別人的健康,就把自己的健康忽略了。這是慢性的折磨,早上開刀,巡視病人,下午門診,晚上出診。最不合理的就是半夜的急診,那些有錢人玩樂了一天,就等你上床了,才打電話來說他不舒服了。」

  「你是出來度假?」

  「不是。是溜號,我每個星期三總要想辦法溜號。」他猶豫了一下說:「沒有辦法,醫生囑咐。」

  我看看他,他是超重不少。眼皮有點浮腫,所以每次垂下,要抬起就有點困難,從遠處看來他像一堆麵團,放在爐上等候發麵。

  他說:「你的朋友,看起來蠻結實的。」

  「沒錯,她是我老闆。」

  「喔。」

  白莎也許聽到,也許沒有聽到我們的談話。她看著她的釣線,像貓在守候老鼠洞一樣。白莎想要什麼東西,都是十分明顯的。目前她想要的是魚。

  「你說你替她工作?」

  「是的。」

  他前額一皺,表示出他的疑惑。

  「她主持一個偵探社,」我解釋,「柯氏私家偵探社。我們才辦完一件大案。偷一天閑,休假。」

  白莎的杆尖向下一沉。她立即把右手握到她卷線機上。手上的鑽戒在日光下閃爍著。

  「把你的線移開,」白莎對我說,「不要繞到一起去了。」

  我把我的釣線向裡面拉。突然手一沉,我也上魚了。

  「喔!」醫生說:「好極了。我來讓出空位來。」

  他站起來,帶了釣杆沿船邊向外走。突然,他的釣杆也一彎。我見到他的眼皮一翻,臉色也興奮起來。

  我全神貫注自己的魚杆。左側白莎在鼓勵:「搖線,唐諾,搖線。」

  我們三個人都在忙。藍藍的海水裡,偶然翻起銀白色的魚肚,是魚在掙扎。

  白莎微仰上身,向後平衡自己。她雙臂上舉對付魚杆。一條大魚跳出水面。白莎利用它出水的動力,順勢把它帶起,拋進船欄。

  大魚拋在甲板有如一袋濕透的麵粉。一秒鐘後它用尾巴猛拍甲板。

  醫生也把魚拖上了船。

  我的魚脫鉤跑掉。

  醫生笑著對白莎說:「你的比我的大多了。」

  白莎說:「嗯哼。」

  「可惜你的跑掉了。」醫生向我說。

  白莎說:「唐諾不在乎。」

  醫生好奇地看看我。我說:「我要的是空氣,運動,清閒。我辦起案子來一氣呵成,沒有休息時間。每結束件大案,希望輕鬆一下。」

  「我也是。」醫生說。白莎看看他。

  船上小吃攤飄出陣陣芥末香。醫生對白莎說:「要不要來隻熱狗?」

  「等一下,」她說,「魚等著上鉤呢。」她熟練地把魚從鉤上取下,串在繩上,掛上餌,把釣線拋出去。

  我沒有再動手,只站著看他們釣魚。

  不到半分鐘,白莎又釣到了一條。醫生也上鉤一條,但被脫逃。過一下,白莎上了條小魚,醫生上了條大魚。此後就沒有消息了。

  「給你來個熱狗,怎麼樣?」醫生問。

  白莎點點頭。

  「你呢?」他問我。

  「可以。」

  「我去買。」醫生說:「我們慶祝一下,你繼續努力。請你照顧一下我的釣杆。」

  我告訴他,我來負責照顧。

  太陽已升過山高,晨霧全消。岸邊,濱海公路上汽車移動清晰可見。

  「他……什麼人?」白莎問,眼睛沒有離開釣線。

  「一個工作忙,休閒少的醫生。他自己的醫生叫他要多休息。我想他另有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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