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霍桑探案集 > 一隻鞋 | 上頁 下頁


  霍桑點點頭,又向我笑了一笑。「好,我說,我說。他丟了煙尾,讓身子靠得更舒服些。「這一件案子本來沒有什麼奧秘,可是因為那一隻鞋子的緣故,竟把人的眼光迷亂了,幾乎走錯路徑。幸而這第一個疑陣,劈頭便被我攻破,才不曾陷入迷津。因為就情勢而論,行兇的人既然是死者的熟識,兇手的進入一定是死者自己開的;室中又沒有聲響和爭鬥的跡象,那就可知決不是爭風妒殺。既然如此,那兇手就沒有匆忙恐慌的理由,也就不敗無意中遺落一隻鞋子。若說故意留鞋,那人既已行兇,卻反而自留證跡,使人容易偵捕,世間當不會有這樣的蠢漢。因此之故,當時我假定這鞋子的來歷有兩種:一,或是因為偶然的意外原因遺留的,譬如鞋子上有酒質,酒漢的行動就不能衡以常理。二,或因兇手想借此掩飾卸罪,讓人家信做好案。那就可以知道這鞋子決不是兇手自己的東西。換句話說,鞋主人不是兇手;要找兇手,不能不另尋線路。

  我不覺點頭道:「這樣看,那鞋子只是案中的障礙,其實卻完全沒有關係。許墨傭先前把這鞋子認定是妒殺的鐵證,真可算名副其實的『沒用』了。」

  霍桑搖頭道:「不,這也不是。我現在雖還不能斷定,但我相信這鞋子一方面雖似無關,另一方面也許就是全案的關鍵。許墨傭的見解雖是隔靴搔癢,卻也是間接地『談言微中』。」

  「噎,什麼意思?」我又迷惘了。

  霍桑說:「這一點姑且擱一擱。現在我告訴你我偵查真凶的過程。這案中的最大的疑點,就在死者的遣開屋中請人,又把蘋香的房門反鎖了——因為鑰匙在死者的鏡臺抽屜裡,顯見是死者自己鎖的——預備和什麼人秘密會見。所以這約會的人一定是案中的要角。這個人是誰?是死者的情夫嗎?但顧阿狗和小使女都說,死者不大出門,對於惡少們的胡調也不理睬。我又看見妝臺上的化妝品不多,伊也不像是個風騷的女人。這一點當時困過我的腦筋,但是我假定這密會的來由,大概和那一封燒毀的信有關係,所以要追究這約會的人,那信就是一個線索。據顧阿狗說,他接信的時候,曾請死者蓋章,可知是一封掛號或快遞的信。所以我離了徐家,先到草鞋灣去調查了一會,就在郵局中去探問,那信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寄信的人是誰。

  「有收據的信,郵局裡有存根可查。我探問的結果,才知道前天果真有一封快信寄給陸該芳,那是死者的丈夫徐志高從杭州武林銀行裡寄發的。我起先還莫名其妙。試想丈夫回家,何必要秘密?死者為什麼調遣傭僕和姑母?又把小使女鎖起來?難道那婦人真是個不貞女人,有什麼謀殺丈夫的心思,才這樣秘密安排嗎?但瞧現實的情勢,卻不像如此。包朗,這又是一個難題,你能夠解釋嗎?」

  霍桑停一停,重新點一支白金龍。他靠著椅背,閉了眼睛,慢慢地吐吸。他分明在等我解答。又是一個測驗。不過我覺得這課題並不像先前一個那麼困難。

  我說:「也許那丈夫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這一次回家不能不出於秘密,故而死者一接信後,便忙著安排,預備伊的丈夫秘密回來。」

  霍桑突然張開眼睛來。「包朗,你猜著了!當時我也有這樣的假定,不過我還進一步,根據了徐志高在三星期前寄回來的一封信,看透了你所說的重要事情的性質。你總也知道近來有許多人,都因著交易所的失敗而走失或自殺。徐志高是銀行經理,很可能和投機事業有關係。他的信中說,在股票上最近賺進了五萬。但現在的股票賣買等於賭博。有力者在幕後操縱,政府又放棄了監督和制裁,飛漲狂跌的現象是常有的。所以今天你可以賺十萬,明天反虧一百萬,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徐志高或者是賣空失敗了,沒法彌補,只得走上潛逃的一條路。那末他要回家來一次,自然不能不出於秘密了。因這一念,我便立刻打一個電報給杭州張寶全,叫他探訪徐志高的蹤跡——」

  我不禁插口說:「不錯。我忘了。張寶全的回電,我還沒有給你瞧過呢。」我指一指書桌。「在第一隻抽屜裡。」

  霍桑開了抽屜,拿出電紙來看一看。「唔,當時我雖沒瞧過這電報,但電報中的說話,我早已料想到。因為我一聽你說起失去了五六萬元的首飾,箱子卻仍舊鎖著,便料定我的理想不會虛。我重新往徐家去和徐志常談了幾句,就把徐志高的照片拿出來,送到如真照相館裡去趕緊添印,以便杭州的回電一到,就可把照片分給各區的探夥們,準備按圖索數。據我料想,他昨晚上行兇以後,大概還來不及離去上海。我看見報紙上登著,今晚上有一隻開往日本的輪船。他拿了妻子的首飾做盤費,說不定會出國遠走了。」

  我問道:「那末你想還有方法攔阻嗎?」

  霍桑道:「也許還來得及。我從照相館出來後,再到徐家去。我聽得徐志常剛接到回電,說他的哥哥不在杭州。我的理想證實了,再到照相館去拿了印好的照片,交給王桂生。此刻他們正忙著偵緝呢。」

  我停了一停,又問道:「那末徐志高究竟為什麼要殺死他的妻子?這個疑問你還沒有解答啊。」

  霍桑沉吟地說:「我說過了,據我料想,多半是出於誤會的。要是徐志高能夠歸案,這疑問你遲早總可以明白的。」

  我又說:「怎麼樣的誤會,我還不明白。你索性把你的設想說一說。」

  霍桑便立起身來,答道:「就為著那一隻鞋子……唉,蘇媽,夜飯預備好了嗎?好,包朗,快吃夜飯,九點一刻的一班的電影還來得及。別的話停刻兒再細談罷。」

  我們從光明電影院回寓的時候,王桂生等在我們的辦公室中,我果然得到更完滿的報告。

  這案子的原委是這樣的:

  王桂生已在火車站上將徐志高捉住。志高自知秘謀敗露了,便一口承認。據說他因著幹投機失敗,私下挪用了行款,虧累得很大,一時沒法子彌補,便打算溜之乎也。他預先寫信給他的妻子政芳,約定秘密會一次,再往北平去設法。誰知他到家後沒有半個鐘頭,忽聽見外面呼嘯的怪聲響。他不禁膽寒起來,走到陽臺上去一看,果然看見車子上有一個少年男子,一見他,趕緊叫車夫避開去。同時他又在陽臺上發現一隻可疑的男鞋。他問他的妻子。伊回答不知道。他在驚慌之中,理智不清楚,以為他的妻子有了外遇,此刻知道他秘密回家,也許已跟情夫暗通消息,使他陷進圈套。他慌了,為著顧全他自己的安全,就悄悄地拿出他身上的一把大型便用刀,出不意將政芳殺死。他搬好了屍首,開箱子取了首飾,又將他的一封約會快信撿出來燒掉了,才脫身逃走。

  幕障揭露了,我好像從厚霧中鑽出來,看見了明朗的晴空。那一隻若有若無關係的鞋子,終於做了這案子的主要關鍵。我覺得這惡少的無賴行為是不能輕恕的。全案的情節絲絲都入了扣,可是霍桑忽又抱憾似地補一句。

  他說:「我鑄成了一個錯。那封快信是前天到的,死者為妥密計,理應馬上燒毀它,那末那紙灰就不會留存到今天。我假定死者自己燒毀這封信,委實太粗心。」

  王桂生說:「霍先生,你的料想都中了,誰也反不上作。這一點小錯誤在實際上毫無出進,你用不著抱憾。」

  我歎息地說:「真想不到!這凶案的主因竟會這樣無意識!現在看,死者是一個有貞操的女子,可惜被那錢臭昏迷了心的丈夫錯殺了!霍桑,這一件罪案,你想應得怎樣辦?」

  霍桑也歎口氣。「是,很可惜!這婦人委實死得太可憐、若要論罪,我想除了這陷溺在投機惡潮中的不情不義的丈夫以外,那無賴少年孫義山也應得重重地懲戒一下。這法律問題,桂生死總會注意到罷。」

  王桂生立起來,點點頭。「是的,霍先生,你放心,提公訴的時候,我們決不會便宜他。夜深了,天也冷起來了,早些安歇罷。這件事勞兩位的神,過一天般廳長一定要來道謝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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