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霍桑探案集 > 逃犯 | 上頁 下頁


  他向吳小帆道:「就算如此,你對於這沈瑞卿一定有某種宿怨,並且你本來有把他打死的意念。這兩點你都承認,是不是?」

  吳小帆答道:「是,我都承認,不過說法應加修正,我只有自衛的準備,並不是預謀行兇。昨夜裡他的來勢洶洶,我當然不能不有抵抗的準備,但事實上我沒有評槍打他。」

  霍桑用手摸著下頜,連連點了幾點頭。我不知道他是否表示接受小機的說話,或是另有作用。張康民很高興,顯然相信霍桑已經接受了他的委託人的辯證。霍桑又向吳小帆點點頭,繼續他的查問。

  他說:「現在你把昨夜經過的情形詳細些說一說。」

  吳小機沉吟一會,點頭道:「那也好。昨夜裡我因著公園後面二十九號王姓家的急症,在十點半時,跟著一個來請出診的僕人一塊兒去,足足費了一個鐘頭光景,我方才回寓。那王姓的女主人患的是中風病,年紀已在六十左右,病勢相當凶。當時我雖給伊打了一針,神志略略回復,但藥包裹沒有帶內服藥,所以我回寓以後,檢出了十粒丸藥,重新叫我的包車夫楊三送去,因此之故,我的寓所的前門沒有閂,我也在診室中吸煙休息,準備等楊三回來以後,再上樓去睡。

  「那時我的娟英已經睡了。我一個人一邊吸煙,一邊拿幾張報紙細細瀏覽,有沒有捕獲逃犯的新聞。因為自從上星期日沈瑞卿越獄的新聞披露以後,我便特別注意,每天總要在各種報紙上搜尋兩三遍,希望有什麼關於逃犯的消息。我知道這個沈瑞卿陰毒異常,眼毗必報。他和人結下了怨仇,便決沒有寬恕和解的可能。他既然在監中宣誓要向我報仇,我自然不能不小心戒備。那時我在報紙上搜尋了一會,除了我早已瞧見的上海日報上的那一節逃犯沒有下落的短簡新聞以外,更沒有別的發現。於是我把報紙撇在書桌上,讓身子仰靠著椅背,吸著紙煙,正想舒舒我的腦筋。不料煙霧繚繞中陡然現出一個人面,不由不使我大吃一驚。

  「我突然坐直了身子,用足自力,向前面一瞧。唉!不是幻想,也不是我進了夢境,確確實實地有一個穿白衣的人面。並且這個人面不是別人,正是我的仇人沈瑞卿!」

  故事停一停。講故事的人的黑眸子中像射出些怒火。我們三個人都靜悄悄地站著,沒有一個人打岔。一會吳醫土又說下去。

  「那時他還站在診室的門口,左手按在門框上,右手彎在他的背後,冷木木地不發一言,像是一個石像。但他的凶光逼人的眼睛緊閉的嘴唇和鐵青色的臉兒,比什麼都覺可怖!

  「我一看見他這副神氣,時間又是夜深人靜的當兒,他悄悄地掩了進來,他有什麼企圖,原已不消問得。但當時我仍竭力鎮靜,開口向他招呼。

  「我高聲問道:『瑞卿!你來幹什麼?』

  「他仍冷冰冰地不答,只把他的那副兇焰灼灼的眼睛釘在我的臉上。我像受了催眠似地精神上突然起了異感,仿佛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怖籠罩了我的全身,幾乎不能自持。我覺得他的腳步已在緩緩地移動,分明向書桌走近來!他的上身略略僂看,右手仍曲在他的背後,顯出一種準備突然猛撲的姿勢。惶急中,我似乎受了本能的衝動,疾忙立起身來;同時我把我的右手插入褲袋,摸出了那支戒備的手槍。

  「正在這緊急的關頭,忽似有門鈴聲響。我的仇人也有些吃驚。他旋轉了他的上身,向前門的方面瞧一瞧,接著便把身子蹲下些,突然舉起右手,要向我撲過來。我的眼角裡覺得白光一閃,才知他的手中正拿著一把刀。他的確要想謀害我了!時機很急迫,我為自衛起見,當然也不能不利用我的手槍。可是我的手槍剛正舉了起來,忽然砰的一響,我怔住了。接著的是一聲慘呼,他已經跌倒在地板上了!」

  靜默再度控制這小室。大家都聽得很出神。這件凶案我親身經歷了一半,此刻吳小帆所講的,就是我不曾眼見的另一半,所以它對於我特別動神。我急於要聽他的下文,以便印證我眼見的事實。小帆並不使我失望,他不需要催促,自動地接下去。

  「那時我的腦子完全昏亂了。我的眼光向地板上瞧時,鮮紅的血液已染滿了他的白綢長衫的前襟,分明他已經中了槍。但是診室中仍是靜悄悄地沒有別的人。我便自信那一聲槍響,一定是我在驚惶中扳動了槍機,無意間打中了他。我一想到這個,自知已經犯法,一時竟呆坐著沒有辦法。隔了一會,我走一定神,把手槍放進了褲袋,振作精神立起來,走到他倒地的所在。我先俯著身子,叫他一聲,他不答應;我又在他的肩上拍一下,他也不動;我索性伸手在他的鼻子上按摸一下,他已斷了鼻息。我更慌張了,越覺得沒有辦法。那時候我忽覺得玻璃長窗外面,似乎有人在窺視。我立直了身子一瞧,又不看見人,又以為是自己心虛。接著我先把手槍鎖在抽屜中,正要打算怎樣才能移屍滅跡,忽聽得陽臺上有談話聲音。我才知道我的事情已經破露了,就開了長廖,想到陽臺上去瞧個明白。不料我一開窗後,便看見這位包先生和一個警士已經從候診室裡走進來。以後的情形,你們都已知道,我不必多說。不過當時我的神智確已失了常態,當那警士向我問話的時候,我還自以為確曾開槍,所以竟自認行兇。後來我被帶到了這裡,我的腦子略略安寧些。我又聽說槍膛中只缺少一粒彈子,才覺得我當時並沒有開槍,沈瑞卿不是我打死的。霍先生,你現在總已明白,我先前的承認是出於意識上的一種幻覺,實際上我並不曾犯罪。」

  故事很清晰,從表面上看,也入情入理,找不出什麼破綻。那麼它究竟是實在嗎?我承認我的智力還看不透。霍桑雖始終注意地傾聽,但他的臉上並無表示。他取出記事冊來,把他談話的要點記了幾筆。

  他道:「我看你的改變供詞,實際的根據就在你的手槍中只缺少一粒子彈。你說那子彈是漏發的,但是那粒子彈又沒著落,這根據也就不能成立。退一步說,就算漏彈是實在的,可是你在事後也盡可以補充槍膛中的缺彈——」

  吳小帆搶口說:「沒有!我不曾補充,也不曾打死他。」他的語氣很堅決。

  霍桑略停一停,又問道:「那末你想沈瑞卿是什麼人打死的?」

  吳小帆遲疑著道:「我不知道。這一點就是我要請教你的。」他低了頭想一想。「我想那時候的門鈴聲響,似乎有研究的價值。

  「唔,你對於這一點有什麼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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