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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許濟人道:「是啊。難道這一張紙沒有價值?」

  他的語氣顯然失望。他雖不像汪巡官那麼喜功,但他自認為重大的發現,卻只換到霍桑這一句話,自然不兔掃興。平心而論,他這一個發現,若說是無價值,確也太覺苛刻。

  霍桑變了語聲說:「不,這紙當然有價值。許先生,你從那裡找得來的?」

  許濟人道:「我在檢驗張有剛的屍身時,從他身上的天津褲帶裡得到的。紙上的字跡已經給有剛的妻子和妹妹看過,我自己也把他的親筆對證過。這的確是有剛自己寫的。」他的興奮的情緒又恢復了。

  霍桑點點頭,瞧著我道:「這兩行字,和你所發現的那封沒有結尾的匿名信,筆跡果然相同。不錯,這果真是死者的手筆。」

  我也說:「這半張吸水紙,分明就是從他的書桌面上的吸水紙上撕下來的。」

  霍桑道:「是。我起初還以為那吸水紙所以被撕去,或是因著紙面上留著反印的字跡,不料他竟是直接寫在上面的。我料想他所以如此,一定是為著倉猝間沒有別的紙,就順手寫在吸水紙上。」

  我道:「他寫這幾個字,可是要人家知道謀害他的真凶?」

  霍桑道:「那自然。」

  許醫官也問道:「霍先生,你想他什麼時候寫這張紙?」

  霍桑思索了一下,答道:「據我推想,大概他回家之後,忽然覺得身體上感受某種痛苦,就疑心到自己已經中毒。他。推想那毒他的人是誰,所以就把那人的姓名寫出來,藏在身上,以防萬一他毒發猝倒,不致於滅口無證。他當時曾叫過金壽,想必也為著毒發難熬的緣故,要想叫金壽請醫生。可惜金壽誤會他發酒狂,竟沒有答應。」

  許濟人連連點頭道:「霍先生,你的解釋很近情。現在怎麼樣進行?」

  霍桑道:「這紙上既然寫明瞭姓名住址,我們自然應得立刻走一遭。這賈子卿假使果真是下毒的人,那就是這案中的主凶。我們當然不可放鬆他。」

  許濟人應道:「不錯。剛才我已和檢驗吏仔細將屍體驗過,的確是因毒致命。那刀傷只是有剛死後給人刺進去的。所以我相信這賈子卿是真凶無疑。」

  許濟人又列舉幾個傷口的證跡,竟和霍桑先前所說的沒有兩樣。霍桑請求留下那半張紙,又向許濟人謝了一聲,便送他出去。

  臨末他又道:「許先生,我們立刻去訪問賈子卿。如果他沒有逃走,今天晚上當然可以破案。我一定報告你。」

  許濟人既去,霍桑就開始整裝。

  他向我說:「包朗,這就所謂宜急不宜緩了。快預備。」

  我應道:「好。你想今晚上就可以破案?」

  「是。我們若和姚國英比較,也許可以捷足先登。」

  「怎麼?我們和姚國英走上了一條路?」

  「是。」

  「你認為他所說的章東明的老顧客就是這一個賈子卿?」

  「大概就是一個人。你想姓賈的並不像張王李陳那麼普遍。他和張有剛飲過酒,砒毒又和酒混在一起,顯見不會是另一個人。」

  ◎第十章 一個兜得轉的人

  新橋街的地點本來算不得熱鬧,但電車在這街上經過,交通很方便。我們尋到了吉慶裡,裡內都是一上一下的石庫門,房屋已很陳舊。家家門口的牆上都用竹竿曬衣裳,縱橫雜亂地使人厭煩。幾個小孩子在潮濕積潦的地上打滾,他們的衣服和面孔都和這弄裡的景狀諧和地髒得厲害。一陣陣的異臭刺鼻難受;耳朵中又充滿了女子的詬誶聲和呼叫聲。這現象顯示出每一個石庫門中,都塞滿了人,足夠使戶口調查員感到頭痛。在這種擁擠、喧擾、雜亂、齷齪的環境中,真不知道他們怎麼樣生活!可是僅有許多高樓大廈卻被少數人佔有空廢著!

  我們走進了裡內,瞧見第二個石庫門上就標著第二號門牌。霍桑推進門去,有一個小小的天井——不,不再是天井了,它已失卻了本來的作用,一部分堆滿許多破舊竹籮板箱一類的器物,一部分卻蓋了一張舊鉛皮,下面排著幾隻行灶,分明已改做了一個灶間。那正間也改變了應有的姿態,一壁排了兩支小榻,形成了折角形,榻上的被褥當然不會太潔白;另一壁又點綴著幾張折足斷背的椅桌,只留下一條小小的通道。總之,這裡是一片沒有客堂的樣子。

  一個老年的婦人,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提一支鉛桶,嘴裡唧唧噥噥地噥咭著,正從正間後面走到這變相的廚房中來。

  霍桑賠著笑臉問道:「老婆婆,請問這裡可有一位賈子卿先生?」

  老婦放下了鉛桶,抬頭向我們打量了一回,才慢吞吞作答。

  伊反問道:「可是後樓上的賈先生?他剛才起身呢。」

  這時已交四點了、這位賈先生怎麼剛才起身?要是估量這人是一個沒有職業的懶漢,大概錯誤不了多少。霍桑又柔聲地說了幾句,老婦便回身進去喚。約摸等了五六分鐘的光景我便聽得樓梯上急急走動的聲音。有一個男子走出來。

  那人的打扮見了也覺得奇怪——其實是不稱。他的身上的夾袍於是鐵灰色的毛織品,足上是黃紋皮皮鞋,也許還是來路貨。他的年紀還不到三十,面目也還算得端正,看上去分明是一個資產階級——至少是高薪給的漂亮少年。一個經驗欠缺些的人,在別處遇見了他,一定要把他當做一個貴家公子。若使有人說他的住居是一個卑田院式的黑窟,誰也不會相信。上海這個都市真是太神秘。像這樣一類的浪人不知有多少。他們並沒有正當的生產職業,或是靠著一班「小開牌頭」,或是幹些偷偷掩掩的非法勾當,照樣可以舒適地過他們的胡調生活。因此他們的衣著總是特別講究的,袋裡有了錢用起來又特別闊綽。一個外鄉來的不明白他們真相的人看見了,誰是無賴,誰是闊少,再也辨別不清。

  他見了霍桑,很熟悉似地點了點頭,賠笑相迎。這又是這種人的一副特有的派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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