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霍桑探案集 > 兩粒珠 | 上頁 下頁
一九


  我應道:「唔,這裡面還有這樣一番曲折,不說破真不容易推想。那末這根成分明也不是個誠實的人。但宋伯舜的朋友朱信甫薦給他時,還說他「誠實可靠』,這神話委實是欺朋友了。」

  霍桑忽搖頭道:「包朗,你這話說得太苛刻。你得知道根虎以前的行為,在朱某眼中也許確是一個誠實的人。你也研究過行為心理,總也相信環境影響人的行為,力量是相當大的。世界上有好多好多的人,平日的行為本很謹嚴,可是因著意志薄弱,或是理智不清,所以一遇到試誘的機會,往往不能自製,就也有行惡的可能。根虎是一個無知識的人,遭遇了這樣一次的誘惑,自然難怪他要從中舞弊了。」

  我點點頭,自認我的批評太偏於主觀。一會,我又問道:「現在這根虎怎麼樣了?」

  霍桑皺眉道:「論情,他這舉動也應受相當的處分。但因著他一再地痛哭後悔,宋伯舜明白了其中的原委以後,也給他說情央求,我已經競放他了。」

  「唔,這倒便宜了他。」

  「雖然,我瞧這個人確是初犯,並且這回事和直接的行竊不同。若使一定要把他送警究辦,那不免絕他的自新之路。你得知道法律本乎人情,在可能範圍內,應得讓人有改過自新的機會。一個無心初犯的人,往往因著一度的受罪蒙羞,自以為人格已喪,以後使索性倒行逆施。故而這判罪的第一重關口,執法的人實在是應當特別審慎的。」

  這見解又獲得我的同意。我又道:「還有那女子給寶城的信禮,你怎麼也完全明白?莫非你已和這個陳秀梅會過面?」

  霍桑道:「是的,我已經看見過這位姑娘,不過不曾交談。昨夜我和你在旅館門口分別以後,又回進去和姜智生談過幾句。我在那寶城的一隻皮包中搜出四封情書,和一副黑玻璃眼鏡。據智生夫婦說,這眼鏡他們從來沒有見過。我就料那是寶城為了幼珠的緣故,特地購備,用以掩護他的真相的。我讀過那四封信以後,略一推想,前後的情跡便都了了。那時我對於失珠的下落,已有幾分把握,使約姜智生今天一早就來;並叫化等寶群回去時,他應裝做無事,決不可馬上發作。接著我回來了一次,留了一張條子給你,隨後到山海關路正。17號去看了一看,就向那失珠的方面去進行了。」

  這一個看似平凡而又波瀾層層的故事到這裡已是處處合拍,了無餘蘊,真像一條鏈子,已經節節相扣,沒有什麼缺斷處了。我滿意地吸著煙,一邊在尋思有沒有還待解答的零星疑點。

  霍桑忽向我道:「包朗,這故事你都已明白了嗎?將來你演成了小說,不妨就叫做《兩粒珠》。你看好不好?」

  我忽阻止他道:「慢。還有一點,我還不明白。」

  「唔,什麼?」

  「那宋伯舜和陳秀梅二人同樣接得那粒假珠,為什麼一個信做真的,因而生出了一番波瀾?一個都立即辨出假珠,當時退了回來?難道這兩個人的眼力有高下的不同?」

  霍桑沉吟了一下,答道:「我想這宋伯舜也是吃過銀樓飯的,當然不會不曾見過真珠。這完全是心理作用罷了。」

  「心理作用?」

  「是的。你知道宏伯舜的接得珠子,原是出於他意外的。他當時的心理,只是充滿了珠的來由怎麼樣?什麼人投遞的?有什麼目的?等等的一類疑問,一時就想不到分辨珠子的真偽。那陳秀梅的心理狀態是相反的。伊早知伊的情人有贈殊的舉動,所以接珠以後,便細玩珠子的優劣。兩個人的心理狀態既截然不同,因而就產生了不同的結果。」

  我聽了這個解說,也認為滿意。同時我又引起了題外的通想,這薑寶群和陳秀梅的婚約究竟有沒有成就的希望?主徽對於錯投的事,將怎樣向秀梅解釋?伊是否也能瞭解體諒?並且在寶做方面,父母們雖似有允許的可能,那秀梅的父母,不知可也能疏通和解?我正自空想出神,忽聽得霍桑咯咯的笑聲。

  「包朗,你何必應費作的腦力?這個孩子年紀雖輕,魄力卻不小。他既沾染了現代青年急於求戀的風尚,那末,此事的能否成就,他自己盡有成算,何必頓勞你越沉代謀?我們並不開什麼媒妁公司啊!

  我也不禁笑道:「雖然,我記得你在歷次的探案之中,已成就了不少佳偶,怎麼現在反而說我?」

  霍桑忽沉著臉色答道:「不錯,我確實已經成全了好幾個人。可是我只是為了他們本人的意志,略加助力。若說我個人的旨趣,卻是和他們絕端相反的。」他說這幾句話的時候,面容莊重,已不見一絲笑容。我有些奇怪。

  我問道:「霍桑,你的旨趣怎麼樣?我倒不曾聽得你發表過哩。」

  霍桑忽立起身來,丟了煙尾。他走到窗口,站住了靜默一會。

  他旋轉頭來冷然說道:「我覺得王實甫的《西廂記》中,最殺風景的,莫過於『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這一句話!」

  霍桑的語氣十分嚴冷。他的臉容忽微微變異,兩頓上略覺泛白,眼光下垂,嘴唇也微微顫動。我不知他心中悵觸了什麼,又不知他引起了什麼蘊藏的感想。我不便再說什麼。室中便歸於靜寂。這時窗外面秋風颯颯,一陣陣落葉蕭蕭地拂窗而過,似向人報告秋已深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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