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溫迪·霍恩斯比 > 真相難白 | 上頁 下頁
四七


  我感到胃中的早餐在朝上翻動,阮凱的血、頭蓋骨碎片以及腦漿噴灑在車門的玻璃窗上,呼嘯著掠過它的邊緣,在彈洞的周圍留下一個長長的深褐色框子。

  「槍手也許正在那個拐角處。」麥克邊確定彈道邊說,「如果是我負責這件案子,我就不會讓這些商店老闆聚在這兒和當地人互相交流彼此的猜測。他們在一起會導致他們的證言有許多不真實的成份。」

  這時我聽到身後有不規則的呼吸聲,聽起來就像通風過度了。我轉過身,看到一位穿著公共汽車駕駛員藍制服的男子緊緊抓住公用電線杆,那制服是南加利福尼亞高速市際公共交通局發的。他的眼睛朝向阮凱被蓋著的屍體,但看起來眼神卻不知在什麼地方。如果說黑人把白人看作是一個幽靈,那麼他的神態就是如此。

  「你沒事吧?」我邊問邊朝他走去。他的襯衣口袋上刺繡著的名字是「利昂」。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利昂幾乎喘不過氣來講話。

  「是你開的這輛車嗎?」我問道。

  他在點頭表示肯定時,眼中已是淚光閃閃:「我被攔劫過七次了,臉上挨過打,背上被刺傷過。我嘔吐的次數比我想計算的次數還多。但自我從越南回來後,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事。」他加上了一個音節,Vi—Et—Nay—Yam,將一個單詞化成了一幅交織著痛苦和憤怒的圖畫。

  「是很殘忍。」麥克走近了一些,「就你所見,這事是怎麼發生的?」

  「我沒看到。那位小個子女士,她向我要一張轉車車票,我就給了她一張。然後她就走向車門,準備下車。我轉向了另一條路,分開我左邊擁上來的人。你知道,就是要找出停車的地方。我看到了這樣一個地方,就打信號。乘客一離開,我就準備開車走了。就在這時我聽到了『啪』的一聲,扭過頭一看,她已經倒下了。剛開始,我還以為她在踏板上摔倒了,接著我看到了許多血!」

  利昂用拇指和食指捏起褲子上的一塊,讓我們看濺在上邊的一塊褐色斑點。

  「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嗎?」他吸進一口氣,蒼白的臉變成了亮紅色,「這就是那位女士的血!」

  我擔心他會昏過去。他這麼一個大個子男人,如果昏過去,我可架不住他。但是他用衣袖擦了把臉,鎮定了下來,然後長長地吸了口氣,沖我笑了笑。

  他對我說:「我知道你。你是凱茜的媽媽。」

  我警覺起來,問:「你怎麼認識凱茜的?」

  「她一直坐我的車。她現在怎麼樣?」

  「她現在很好。」我有些狼狽。她是怎麼遵守我那「不准同陌生人交談」的規定的?

  「她現在還跳舞,是嗎?」他接著問。

  「還跳舞。」

  「她得到了那場演出中她想要的——也就是她試演的那個角色了嗎?」

  「我不知道她是否如願以償,但她確實演了一個角色。」

  「很好,希望她能過得好。我對芭蕾舞沒太大的興趣,可我以前從未見到過一位大約6英尺高的女芭蕾舞演員。也許我該去看看她了。」

  「那就請去吧。一位舞蹈演員需要一位觀眾。」

  「你女兒很為你感到自豪。」利昂微笑道,看起來像位劫後餘生者。「那些是你拍的電影嗎?她總是告訴我什麼時候能在電視上看到它們。我最喜歡那部關於老人的電影,也就是那部《老年獨處》。我看完那部電影后,每逢單日就給我媽媽打電話。」

  我想我也許有些臉紅了。長期以來,我一直將在攝像機面前度過的歲月視作我不得不經受的煉獄。我不喜歡被陌生人認出,因為這使我感到驚恐。

  「很高興碰到你,利昂。」我伸出手,「我是瑪吉,這是麥克。」

  我們三個人在匆忙之間就成了老朋友。當馬雷諾記起我們的時候,利昂正告訴麥克有時候我如何同凱茜拉開一段距離,跟在她後面,確信她安全地登上公共汽車。馬雷諾遞給我一份手寫的現場報告,讓我先核對一下是否正確,然後在上面簽上我的名字。

  麥克站在我身後,目光掠過我的肩頭,告訴我要做一些更正——名字不應簡稱為瑪格麗特,寫姓名起首字母要有變化,在馬雷諾所寫的最後一個字同我的簽名之間不要留下空地方。

  待我把寫字板遞給馬雷諾後,他又在「其他在場人員」一項中列上了克萊頓·特雷爾,利昂·威廉斯和麥克·弗林特。他寫完弗林特中的「特」之後,停了一下筆,想了些什麼。他的手漫不經心地伸到後面——我想那也許是為了幫助記憶——抓住一些零落地搭在衣領上的頭髮,紮成馬尾巴型。然後,他慢慢地扭轉頭,用鷹似的黑眼睛盯住麥克,問道:「職業?」

  「公務員,快退休的公務員。」麥克答道。

  「年齡?」馬雷諾的語氣聽起來就像是在指控麥克。

  「現場報告上要填上每位出現在街上的人的年齡嗎?我看沒必要。」

  「你很年輕,不會就快退休了。」馬雷諾說道。

  麥克將一隻手放在他粗獷的臉頰上,說:「我夠老的了。你什麼時候可以退休?」

  「兩年前就退休了,」馬雷諾突然變得可愛起來,就像一位同事,一位穿藍衣服的兄長。他比麥克幹的時間還長。「我已經在我的職位上幹了27年。你呢?」

  「再有65天,我就幹滿25年了。」

  「麥克·弗林特,哈?」馬雷諾齜著牙,咧開嘴笑了,仔細地把麥克看了個遍。「洛杉磯警察局。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想做點什麼貢獻嗎?弗林特警長?」

  「是的,只有一件事——抓住那個傢伙!」麥克答道。

  § 18

  「今天你是不是必須帶奧斯卡到特羅納?」在我們往家走時,突然下起了雨,刺骨的風吹著雨點,猛烈地打在我們背上。

  「越快越好。爸爸這樣的表現也只能撐這麼長時間了。」麥克答道。

  「但他近期表現不錯,麥克。多一天並沒有區別,是不是?」

  「當他想喝酒時,多一分鐘也是太長。你不明白那是怎麼一回事。」麥克甩手遮住眼睛,不知道是想擋住雨水還是想擋住我。

  「如果你能等到我和馬雷諾的事完了,我仍想和你一起去。他說只需要幾個小時。」

  「現在已經太晚了!今天上午我就應該不做別的,而是先出去。」他看了看表,「在週五晚上要爸爸保持乾淨太困難了。」

  事實確實如此。我不知道奧斯卡是何時溜出去狂喝豪飲的,我們回到家時,他已是一身酒氣了。

  「麥克,孩子。」奧斯卡在早餐時還是那麼地安靜,此時已恢復了生氣。「在另一間屋裡發生了點小意外。但你不用擔心,我會收拾好的。嘿,寶貝,麥克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常去的那家酒店?好地方!那真是個好地方!是不是,麥克?」

  「非要等警察把你關起來,你才會老實。」麥克瞥了一眼我的工作室,歎息了一聲,關上了門。「你在哪兒弄到錢喝酒的,爸爸?」

  奧斯卡皺了皺眉,說:「我的錢包一定是丟在哪兒了。我到那裡面去找,但那該死的錢包就是不露面——雖說我在那小女孩的梳粧檯上面找到一些我的錢。真不知道它是怎樣跑上樓的——一定是在我睡覺時跑上去的!」

  如果麥克是位刺客的話,奧斯卡這時一定沒命了。麥克緊握拳頭,朝後退了退,退出能擊打到奧斯卡的範圍:「你到凱茜的房間去了?」

  「我是去了,因為有人把我的錢放在那兒了。」

  「你拿了多少?」

  奧斯卡腿腳晃悠,極力保持著平衡,同時摸索著想取出前面口袋中的錢。最後他拿出一疊美鈔和一些零錢,說:「就剩這麼多了。麥克,你把我剩下的錢放哪兒了?我想出去一會兒,去看幾個朋友。我身上一點零花錢都沒有。能給我一些嗎?接濟我一下?」

  「外面正在下雨,爸爸。我準備開車帶你。你為什麼不去洗把臉,準備出去呢?」

  「謝謝你,孩子!你能幫我,真是太好了!」奧斯卡拖著腳步朝樓下洗手間走去,「我很快就完事。」

  麥克十分懊惱。奧斯卡一離開房間他就開始查看椅子和沙發坐墊下面。麥克邊找邊說:「我很抱歉。問一問凱茜,爸爸從她屋中拿了多少錢,我會還給她的。」

  在椅子下,他發現了一瓶藏在枕頭後面的未開封的野火雞酒。麥克將瓶子遞給我,然後俯下身子朝沙發底下摸去。「為了找錢,他把整個工作室都搞得亂糟糟的,但我想他總不至於把什麼東西都弄壞。你想上樓看看凱茜屋中有什麼東西被搞壞了嗎?天啊!我真不能相信他的手能伸到這裡。」

  麥克的胳膊比奧斯卡的長一些,但他還是不得不儘量伸長了手臂才取出第二瓶野火雞酒。這瓶酒已下去了一半。我想也許是因為我們進來使他吃了一驚,然後他就將酒瓶踢到那兒去的。

  麥克又一次說道:「我很抱歉!」

  「這並不是你的錯,麥克。」

  他看了看屋子四周,也許是在尋找可以藏東西的地方:「你知道凱茜在她屋中放了多少錢嗎?」

  「不會太多的。」

  麥克的臉紅了,他舉著那瓶像短棍似的瓶子:「我根本不該帶他到這兒來。」

  「那能帶他到哪兒呢?寶貝。」

  「我常想把他保釋出來對他並沒有什麼好處。」他轉身與我拉開了距離,「也許我應該順其自然。」

  「你的想法是最好的。」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長長地歎息了一聲,說:「我最好去幫爸爸把東西收拾一下。」

  我把野火雞酒倒進廚房的水槽中,為他們準備了一份午餐和一瓶咖啡。在他們去沙漠的路上,麥克是不會帶奧斯卡到餐館的,那可太冒險了。

  奧斯卡飛快地坐到麥克的汽車的乘客席上,顯得很高興。他破舊的衣箱平放在後座上。幾件換洗的衣服是他僅有的財產了。他所能拿到的值點錢的東西都會「丟失」,然後消失在當鋪的窗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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