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福塞斯 > 戰爭猛犬 | 上頁 下頁
四一


  當晚八點,恩丁按約來了電話。香儂向他彙報了到目前為止的全部活動,然後約好恩丁明晚十點再來電話。

  香儂花了兩小時仔細查看了一遍公寓房間所在的這幢大樓及其周圍地區。他發現了幾家小飯店,其中有兩家就在聖約翰森林路附近。他在其中一家悠閒自在地吃了頓晚餐,回來時已是十一點了。

  他數了一遍剩下的錢,還有四百多英鎊。然後他點出三百英鎊放在一邊,算是往返布魯塞爾的機票錢和明天一天所需的費用。接著他又檢查了一下隨身行李。身邊衣服雖很普通,但都還只穿了不到三個月,其中大部分是最近十天裡在倫敦買的。他沒有槍,因而無須為此操心。為保險起見,他毀掉了打字機上那條打報告用過的打字帶,換上一條備用的。

  ***

  儘管那晚倫敦早就天黑了,可是南非開普省太陽還未西斜,四周熱烘烘的,亮如白晝,一派美好的夏日傍晚景象。詹尼·杜普裡駕車疾駛過海角,奔向開普敦。這輛車和恩丁那輛一樣,也是「柯維蒂」牌,雖然舊點,但卻大一些,型號也新一點。這是他用四周前從巴黎回來後剩下的美元買的二手貨。他在西蒙茲城一個朋友的船上游泳、釣魚,整整玩了一天,這會兒正開足馬力趕回帕爾市的家裡。每當完成一次合同後,他都喜歡回帕爾市家中過上一陣,但是很快就又不可避免地厭煩起來,簡直就和他十年前離家出走時的情景同一個樣子。

  他兒時是在帕爾山谷長大的。學齡前的童年時代,他是在貧瘠、瘦弱的葡萄園裡無憂無慮地度過的。那些葡萄園都是和他父母家境相仿的人家的。他和他的小夥伴皮特整天廝混在一起,學會了如何躡手躡腳地捕捉小鳥,在幽谷深處開槍射擊。這兒的人們一般允許白人男孩子與有色人種小夥伴們一起玩耍,直到他們漸漸長大,懂得膚色在這個國度裡意味著什麼為止。

  皮特比他長兩歲,紅皮膚,大大的褐色眼睛,長著一頭又濃又密的黑色鬈髮。按理說,他的任務是照看他,可是實際上由於詹尼發育很早,他倆長得一般高,結果詹尼倒很快成了他倆的頭頭。二十年前像這樣的夏日裡,兩個孩子常喜歡光腳搭上公共汽車,沿海岸來到大西洋和印度洋的結合處——阿古哈斯角,就在海角外盡情地嬉戲、垂釣。

  從帕爾男子中學畢業後,詹尼就成了問題。他長得又高又大,暴躁好鬥,常常揮舞著那雙猶如長柄鐮刀似的巨拳和人廝打,結果兩次被送上當地法庭。他那時完全可以走上與如今大相徑庭的道路——接過他家的小農場,和父親一道照看那些低矮、破敗,只能製作最蹩腳葡萄酒的小葡萄園,終日忙忙碌碌直到皓首之年,終生就和他家的四個有色工人一起,在這不到五十英畝的小農場上含辛茹苦地掙扎著。這種前景使他不寒而慄,因而他選擇了另一條生活之路。十八歲那年,他自願從軍,在波切夫斯特魯姆接受了新兵訓練後,轉到布隆方丹的空降部隊。正是在這兒以及在彼得斯堡四周茂密的叢林中進行的反遊擊戰訓練,使他找到了生平最後的歸宿。

  在軍隊中人們公認他是個出色的士兵,非議只在一點:他太好鬥,精力常常發揮得不是地方。在一次以寡敵眾的拳鬥中,身為下士的他,把一個中士打得人事不省,氣得指揮官一怒之下把他降成了列兵,他對這次處罰耿耿於懷,終於開了小差。不久,又在東倫敦的一家酒吧間裡,把兩個試圖抓住他的憲兵痛打了一頓,結果被關進軍事監獄坐了六個月。出獄時,他在一家晚報上讀到一則廣告,於是去德班市的一間小小的辦公室報了到。兩天后,他離開南非,飛到了位於剛果加丹加省的卡米納基地,當上了一名雇傭兵。這一切都是六年前他年僅二十二歲時發生的事。

  他這時駕車沿著碗蜒曲折的公路穿過弗朗肖克駛回帕爾山谷,心裡老是在揣摸,是否會有香儂的來信或哪個夥伴捎來的新合同的消息?然而,當他趕回帕爾奔到郵局時,卻一無所獲。此刻,烏雲正從海上氣勢洶洶地撲來,狂風陣陣,空中隱隱傳來雷聲。

  今夜准會下雨,下上一場涼爽宜人的陣雨。他不由得抬頭望了一眼高高的帕爾岩。很久很久以前,他的祖先們遷居來此,成了山谷中的首批移民,他們就根據這塊岩石,將山谷和城鎮命名為帕爾。童年時,出於好奇,他曾多次細心地注視這塊岩石,發現岩石乾燥時表面呈暗灰色,而一場大雨過後,岩石就立刻變了樣,在月光下像一棵碩大無朋的珍珠,熠熠發光。每逢這時,帕爾岩彷佛就成了一顆瑰麗無比、晶瑩奪目的大寶石,輝映著腳下的小巧城鎮,雖然童年時代這座小城從未帶來他所憧憬的那種生活,可她畢竟是故鄉啊。每當他抬頭看見這塊閃閃發光的帕爾岩時,一種欣慰之感便從心底油然而起:他又回到故鄉了。不過,那天晚上,他卻夢想眼下能身居異鄉,正準備奔赴戰場。

  可他還不知道,明天一早,香儂召喚他參加戰爭的電報就將到達帕爾郵局了。

  ***

  小馬克·弗拉明克斜依在酒吧櫃檯上,灌下了又一大杯泡沫四溢的弗來密西牌淡啤酒。在他女友開的這家酒吧大門櫥窗外,奧斯坦德風化區空曠的大街上空無人跡。陣陣微風從海上吹來,寒意料峭。夏季遊客還未開始光臨,他就已感到厭倦了。

  從熱帶歸來的第一個月,他覺得能重返家園真是太好了,又能享受令人心舒神爽的熱水浴,和那些前來探望的老友們海闊天空地閒聊;甚至連一家當地報紙也對他頗感興趣,但他三言兩語就把來訪的記者給打發走了。他可不願為了那點稿費招來當局的非難。他清楚,只要他不大肆宣揚,弄得當局在與駐布魯塞爾的非洲使節們打交道時感到難堪,他盡可以逍遙自在地生活。

  然而,才不過幾周光景,他就覺得百無聊賴了。幾天前,他把一個想摸摸安娜屁股的水手狠揍了一頓,因為那可是他向來不能容許別人染指的地方。他因此而稍稍快活了一點,但卻勾起了他對往事的回憶。這時他能聽見安娜整理酒吧間樓上他倆同居的那一小套房間發出的低低聲響。他從櫃檯前的圓凳上欠起身來,一口氣又幹了一大杯啤酒,然後朝樓上喊道:「要是再有人進來,你自己招待吧。」

  就在他踉踉蹌蹌地轉身向樓上爬去時,店門大開,闖進一個電報生。

  ***

  這是個爽朗的春夜,空氣中微微有點涼意,馬賽舊港的一灣碧波平滑如鏡,水面上映出了港口四周林立的酒吧、咖啡館的倒影。不一會兒,一條返航的拖輪孤零零地穿過港灣的中心,劃破了鏡面,留下一道寬闊的水波,浪花向四面蕩漾著,拍打著泊在港灣內漁輪的舵葉,響起一陣輕微的咯咯聲,隨後又平息下去。沿著卡尼貝爾大街,停滿了一輛輛汽車。千家萬戶的窗口傳出陣陣燒魚的香味,年邁的老人坐在家中慢慢地啜飲著杯中的首香酒。而那些毒品販子們此刻卻正借著夜色的掩護,匆匆跑過街頭巷尾,為獲取巨額利潤而四下奔波著。這是個普普通通的春天的夜晚。

  在市內一個自稱「色拉籃子」的民族混居區裡,人聲鼎沸、擁擠不堪。在這兒唯有警察才是正人君子。讓·巴普蒂斯特·朗加拉蒂這會兒正坐在一家小酒吧的角落裡,喝著一大瓶冰鎮雷卡德酒。

  他不像詹尼·杜普裡或馬克·弗拉明克,並不覺閑得難受。在監獄裡挨過的那些年月,教會了他對哪怕是最索然無味的小事也能興趣盎然,漫長的無所事事的生涯,使他比起絕大多數人來都更會打發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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