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福塞斯 > 戰爭猛犬 | 上頁 下頁


  機燈的燈光在他身後照出了一副不可思議的景象,這種景象彷佛是多雷【注:古斯塔夫·多雷(一八三二年-一八八三年),十九世紀法國著名版畫家、雕刻家和插圖作家。】的一幅基調比較陰鬱的畫。機艙的地上鋪著濕漬漬,污穢難聞的毯子。一個小時以前,這些毯子是用來裹那些包的。那些包裡是四十個小孩,他們畏縮著,一個個形容枯槁,由於營養不良都脫了形,在機艙兩側一排排地扭動著身子。蹲著的瑪麗·約瑟夫修女從艙門邊站起身,開始在這些挨餓的孩子群裡走來走去。那些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前額上都貼上了一塊膠布,正好在頭髮下面一點。由於貧血,頭髮早就變成赭色了。膠布上都用原子筆給利伯維爾城外的孤兒院寫清了有關情況,如果身分不明的話,就寫一個姓名和號碼。他們不給戰敗者記載身分。

  機艙後部,那五名雇傭兵在燈光下眨著眼睛,向他們同行的乘客瞥了一眼。以前他們也見過這種情景,在過去的幾個月裡,他們見過多次了。每一個雇傭兵都覺得有些噁心,不過誰也沒有表現出來。什麼事最終都是會適應的。在剛果、也門、加丹加和蘇丹,他們總是見到這樣的一副情景,也總是見到這樣的孩子們,並且對這種情景也總是無可奈何。這會兒他們思索著,掏出香煙抽了起來。

  機艙的燈光使他們從昨晚日落後第一次互相看個清楚。他們的軍服汗跡斑斑,沾上了紅土,面孔疲勞得拉長了。雇傭兵的頭兒背靠廁所的門坐著,伸直了腿,面對著駕駛艙的機身。卡洛·艾爾弗雷德·托馬斯·香儂,今年三十三歲,他的淡黃色頭髮剪成參差不齊的平頭。在熱帶,頭髮剪得很短是非常舒服的,因為這樣汗比較容易散發出來,而蟲子又不會跑進去。他的渾名叫「貓兒」香儂,這是因為他的姓名在前頭的幾個字母是「CAT」(貓)。他出生在北愛爾蘭阿爾斯特省的蒂龍郡。父親送他到英國的一所大學預科裡去受過教育,所以他就不再有北愛爾蘭的鄉音了。在皇家海軍陸戰隊裡待了五年之後,他離開了軍隊,想過平民的生活。六年以前,他替一家倫敦貿易公司的烏幹達分公司工作。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他悄悄合上分類帳本,坐進「流浪者」牌汽車,向西開往剛果邊界。一個星期以後他簽了合同,在斯坦利維爾的邁克·霍爾的第五突擊隊當上了一名雇傭兵。

  他目睹霍爾離任而由約翰·彼得斯接替。和彼得斯吵翻以後,他被迫北去,加入了在保利斯的德納特的軍隊。兩年後他參加了斯坦利維爾【注:STANLEYVILLE,在東剛果境內。】的一場兵變。在法國人撤到羅德西亞後,他頭部負傷,加入了比利時種植園主的殖民者雇傭軍布萊克·雅克·施拉姆的部隊。他長途行軍到過布卡武,又從那兒到了基加利。被紅十字會遣返回國後,他又很快志願去打另一場非洲戰爭,終於領導起自己的一個營。然而,他去得太晚以致吃了敗仗,他總是去得太晚才吃了敗仗的。

  離他最近坐著的是大個子詹尼·杜普裡,無可爭辯是贊比亞北部最出色的一名迫擊炮手。杜普裡今年二十八歲,出生在南非開普省的帕爾,是個窮困的雨格諾血統之家的兒子,他的祖先由於馬贊林的憤怒,在法國宗教自由破滅之後逃亡到好望角來的。他的一張瘦削的臉上高聳著鷹鉤鼻,鼻下是兩片薄嘴唇。他看上去比往常顯得更加形容枯槁了。由於精疲力盡,他的兩頰上起了深深的皺紋,淡藍色眼珠上的眼皮低垂著,茶色的眉毛和頭髮被塵土弄髒了。他低頭瞥了一眼躺在機艙通道裡的孩子,對佔有財富和享受特權的世界咕噥了一句「BLIKSEMS」(這些雜種),他自己對世上的艱難也負有責任。這時他極力想睡著。

  坐在他身邊的是手足伸開的馬克·弗拉明克。別人喚他小馬克,其實倒是因為他是個大塊頭。他是從比利時奧斯坦德來的弗拉芒人【注:比利時的兩大族群之一。主要居住在比利時北部的弗蘭德地區。】,身高六·三英呎,穿上衣服他有二百五十磅,有些人以為他很胖,其實不然。奧斯坦德的警方對他很怵惕,大部分老百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都很怕他。不過,那個城市的玻璃工和木匠倒很欣賞他,因為他給他們找了活兒。他們說,你能認出小馬克打鬧過的酒吧,那兒需要幾個工匠去修復。

  他是個孤兒,在一個神父經辦的孤兒院裡長大。那兒的神父儘量給這個長得過大的孩子灌輸對尊長畢恭畢敬的思想,由於教誨重複得太多,馬克竟至失去了耐心,在十三歲那年就一拳把一個拄杖的神父打倒在石板地上。

  自此以後,他就一連進了幾個少年罪犯管教所,然後又被送入少年罪犯教養院,在青少年罪犯監獄也曾被關押過一次。而當他應徵加入傘兵時,社會上才幾乎松了一口氣。那時,斯坦利維爾的西姆巴族土人的酋長克裡斯多福·格本耶威脅雇傭兵要把他們在大廣場裡活活烤死。於是勞倫特上校就和五百名傘兵一起空降到那兒去救那些雇傭兵,馬克就是其中的一名傘兵。

  在襲擊機場的四十分鐘裡,小馬克找到了他一生的職業。一個星期以後,他開了小差,為了逃避被送回比利時的兵營,加入了雇傭兵。除了拳頭大,肩膀寬,這時的小馬克已經成了使用火箭筒的極其能幹的雇傭兵了。他喜歡使用這種武器,擺弄起來就和一個孩子擺弄玩具手槍那樣輕鬆自在。

  在逃出飛地【注:指在某個地理區劃境內有一塊隸屬於他地的區域。】到利伯維爾去的這個夜裡,他才滿三十歲。

  這個倚著艙壁坐的比利時人對面是讓·巴普蒂斯特·朗加拉蒂,此刻正習慣地在幹著什麼來打發等候的時光。他矮小、敦實、精瘦,皮膚呈橄欖色。他是個科西嘉人,在卡爾維出生長大。十八歲那年他在法國應徵入伍去打仗,是參加阿爾及利亞戰爭時十萬法國軍隊中的一員。過了十八個月他就中途被編入正規部隊,然後就轉入第十殖民地傘兵部隊,這些頭戴令人敬畏的紅色貝雷帽的傘兵是由馬素將軍率領的,被人稱作「LeS pArAS」(法語「傘兵」)。他二十一歲時出現了危機,一些職業法國殖民軍為了永恆的法屬阿爾及利亞事業重整旗鼓,當時這是由OAS組織來體現的。朗加拉蒂是和OAS組織一起去的,後來OAS組織逃亡了,在一九六一年四月的暴動失敗後,又轉入了地下。三年後他在法國被捕,那時他用了一個化名。他坐了四年牢,在巴黎桑戴第一監獄的黑暗、終日不見陽光的單人牢房裡苦度光陰,後來轉到圖爾,最後到了雷島。他是個桀驁不馴的犯人,有兩個看守,死前一直帶著被他襲擊後留下的傷痕就可證實這一點。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