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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物的藝術(16)


  阿蘭·利·特拉弗斯已經選定了一份有價值的圖畫選單。最耀眼的是兩幅前拉斐爾派的畫作,一份是米雷斯的傑作,系來自於一位新近過世的收藏家;另一份是霍爾曼·亨特的作品,已有多年未與公眾見面了。緊跟在後的是另兩幅同樣重要的油畫,由約翰·弗雷德裡克·哈林所創作的一幅,以及出自於詹姆斯·卡米克爾手筆的一幅怒海裡一艘帆船的圖畫。

  拍賣於十點整準時開始。投標很踴躍,大廳裡坐滿了人,甚至還有人倚靠在後牆邊。斯萊德有三幅靜物畫,題材都是有關遊戲和獵槍,他決定把那幅蘇格蘭作品作為這一批中的未經列名的第四幅拍賣。誰也不會感到驚奇,而且事情可在幾分鐘之內解決。當他與擠滿大廳的人群打招呼時,他表現得極為和藹可親。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在拍賣廳的後部,伯特倫坐在那裡,眼睛凝視著前方,牌子放在膝蓋上。

  在臺上,當一批批作品在接近或超過高位估價拍賣出時,佩裡格林·斯萊德表現得相當幽默,甚至笑容可掬。他能夠認出大多數投標人,但也有十幾個人是他所不認識的。偶爾,頂上的其中一盞燈反射出坐在倒數第三排一個身穿深色西服的人的那副水晶眼鏡上。

  在一幅圖畫被搬走、另一幅被放置於畫架上的短暫的間歇期裡,他示意一位女工作人員到他身邊來。他俯身向前輕輕地咕噥了一句:「坐在倒數第三排左邊的那個日本人是誰?」那姑娘溜走了。

  在下一次更換圖畫時,她回來把一張紙條遞到了他的手裡。他點點頭表示感謝。在臺上展開那張紙條,他看到:「大阪美術館的山本康博先生。他帶來了由東京銀行簽發的金額為十億日元的一份信用證。」

  斯萊德綻開了笑容。十億日元相當於二百萬英鎊呢。沒有問題。他確信以前聽說過或讀到過山本這個姓氏。他沒記錯。那是當年偷襲珍珠港的那位海軍上將。他不可能知道這個同姓的日本人這一次是來達西大廈搞一次類似的行動,他也不會知道東京銀行的那份信用證是來自于蘇茜的計算機的其中一項傑作。

  山本先生在一些一般作品的初始拍賣階段投了幾次標,但沒有堅持不放,在畫作最後被拍定成交之前他撤出來讓給了其它投標人。但透過他那厚厚的水晶鏡片,他已經在人們心目中樹立了他是一位真誠的買主的形象。

  四幅靜物畫中的第一幅拿上來了。那三幅列上了目錄的畫,都是由相對不出名的藝術家所創作,分別以五千至一萬英鎊的拍賣價售出了。當第三幅畫被搬走之後,斯萊德用一種捉弄人的幽默宣稱:「還有第四幅靜物畫,沒包括在你們的目錄之中。是後來添加的。一幅很不錯的小圖畫,由蘇格蘭高地藝術家科倫·麥克菲所創作。」

  科利·伯恩賽德沒能抵擋得住誘惑,他至少還是把自己名字的一部分放進了那位藝術家的頭稱中。這是他會得到的唯一識別之處。

  「標題是《遊戲獵物》,」斯萊德清清楚楚地說,「有投標的嗎?一千英鎊有人要嗎?」

  伯特倫舉起了他手中的牌子。

  「後面有人同意一千英鎊。有超過一千的嗎?」

  另一塊牌子舉了起來。那人肯定是患有近視。其餘投標人。交易人、收藏人、代理人和美術館業主都在幾乎不可置信地凝視著。

  「向你挑戰了,先生,出價二千英鎊。」斯萊德說,眼睛盯住了伯特倫。他閉了一下左眼皮。伯特倫舉起了他手中的牌子。

  「三千英鎊,」斯萊德說,「有出四千英鎊的嗎?」

  大廳內一片沉默,然後那個日本人點點頭。斯萊德被搞胡塗了。他能夠看見那人濃厚的黑髮中夾雜著白絲,但杏仁色的眼睛被那副啤酒瓶底般的鏡片遮蓋得不可捉摸。

  「你這是投標嗎,先生?」他問道。

  「哈依。」山本先生說著又點了一次頭。他的聲音像是日本僚府時代的三船敏郎將軍。

  「請你把牌子舉起來好嗎?」斯萊德說。日本人清楚地說:「哦,好的。」並舉起了他的牌子。

  「四千英鎊。」斯萊德說。他的鎮靜仍然沒減退,雖然他絕不會指望任何人會以高價戰勝反應遲鈍的伯特倫。在接到暗示後,伯特倫又舉起了牌子。

  大廳裡的迷惑比不過此刻倚靠在後部牆邊的阿蘭·利·特拉弗斯的感覺。他從來沒看見過或聽說過《遊戲獵物》。如果斯萊德想在拍賣時添加一件作品,在目錄已經印製完成時,他也許會提及。還有,麥克菲是誰?他從來沒聽說過他。也許是與斯萊德打獵時同伴的祖先。但價格已經拍上了五千英鎊,天知道是怎麼回事,反正沒有關係。任何物品都可獲得一個體面的價格,對這件破爛貨來說已經是一個奇跡了。賺取的傭金可使董事們喝上一陣子名貴的法國波爾多紅葡萄酒。

  在此後的三十分鐘時間裡,利·特拉弗斯的鎮靜開始消退了。他能夠看見後腦勺的那個日本人一直在點頭,口中說著「哈依」,而坐在更靠後部的柱子後面超出了視線的某一個人一直在與他攀比。他們知道他們這是在幹什麼嗎?這是一幅醜陋的破爛畫,人人有目共睹。拍賣大廳已經陷入了沉靜。價格已經彈上了五萬英鎊。

  利·特拉弗斯拖著腳沿後牆走過去,直至到了那條柱子旁才抬頭看了一眼。他差一點心臟病發作。看在上帝的分上,那個神秘的投標人原來是搬運工領班伯特倫。那只能是意味著斯萊德想把它買下來——為達西大廈。

  臉色灰白的利·特拉弗斯遇上了從大廳對面斯萊德瞟過來的目光。斯萊德微微一笑,並向他投之以又一個挑逗情欲的眨眼動作。這就明朗了。他的副董事長一定是瘋了。他匆匆走出大廳,來到了分發牌子的姑娘們那裡,抓起一部內線電話,打到了董事長辦公室,要求蓋茨黑德公爵接聽,因為他有急事要彙報。

  在他回到大廳之前,價格已經拍上了十萬英鎊,而且山本先生仍然不想退出。斯萊德現在正在以十一萬英鎊一次往上拍叫,並已經開始擔憂了。

  只有斯萊德一個人知道那兩隻死鴿下面是一幅價值幾百萬英鎊的傑作,但那個日本人在投什麼標?難道他也知道一些情況?這是不可能的,這幅畫是隨意闖進在聖埃德蒙茲的伯利分部的。難道卡本特教授在遠東的某個地方露出過口風?同樣不可能。難道是山本先生獨獨鍾情于這幅畫?難道他一點口味也沒有?難道他認為東京和大阪的那些大亨們會擁向他的美術館裡用昂貴的價格買下這幅破爛畫?

  某個方面出錯了,但在哪個方面?他不能拒絕山本先生的投標,更何況是當著整個大廳人群的面。但因為知道鴿的下面是什麼,他也不能暗示伯特倫停止投標,而讓這幅作品流向日本。

  其餘投標人意識到發生了怪事。這種事情他們以前誰也沒有見過。這裡展示著一幅極為醜陋的破爛作品,通常只能擺在地攤上出售,而現在兩個投標人把它的價格抬上了天。一個是蓄著海象般大鬍子的古怪老頭,另一個是寸步不讓的日本武士。他們產生的第一個想法是肯定有「內部情況」。

  他們全都知道,美術界不適宜那種膽小的人去涉足,這個行業裡的某些詭計可使科西嘉的一名殺手看上去像是一位牧師。在場的每一位都記得那個完全真實的故事。兩名美術品商人去參加在一座殘破古舊的莊園裡舉辦的一次展賣會,其中一人發現了畫有一隻死野兔的一幅靜物畫,掛在樓梯旁。甚至根本沒有展示出來。但他們有一種感覺,於是把它買了下來。那只死野兔原來是由有記錄的一代大師林布蘭的最後一幅油畫。但躺在病床上受著中風痛苦的大師肯定不會畫出那麼難看的鴿嗎?於是他們睜大眼睛凝視著,試圖尋找隱藏在裡面的天才手筆,但什麼也沒發現。拍賣繼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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