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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物的藝術(4)


  在剩下十四幅畫需作鑒定時,他於第二天又來工作。大樓內幾乎是空蕩蕩的。嚴格地說,拍賣行仍然對公眾開放,保安仍在門口值班,但只有極少幾個人來上班。

  本尼·伊文思走進鑒定室,開始觀察那批最後的藝術品。它們的呎碼和包裝類型各不相同。倒數第三幅畫用麻布包裹著。他隨意地注意到它的標號為D1601。當他看到時,他對它的狀況吃了一驚:原先的人物形象上面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污垢。要辨明是很困難的。

  他把那幅畫轉過面來。木頭,一塊木板。很少見,更為少見的是,它不是橡木。北歐人,如果在木頭上作畫時,主要採用的是橡木。意大利的土地上沒有橡木。難道這是白楊木嗎?

  他把那張小油畫放到一張桌面上,打開了桌上一盞明亮的電燈,努力透過因歷經一個多世紀的煙塵和煤炭熏燎而造成的污漬去察看畫面內容。畫中有一位坐著的婦女,但沒有孩子。一個男人彎腰面對著她,而她則在仰臉看著他。一張小巧的、櫻桃般的小嘴,那男人有一個圓圓的、鼓起的前額。

  由於燈光的刺激,本尼感到眼睛生疼。他改變了光束的角度,去觀察那位男士。他的記憶好像被輕輕地觸動了:那姿勢。那身體語言……那男子在說話,還用雙手打著手勢,那個女的呆坐著,聽得全神貫注。

  手指頭彎曲的樣子。他以前沒見過手指頭那樣彎曲嗎?但關鍵是那張臉。這是又一張小小的抿緊的嘴巴,還有眼睛上方三條細微的豎向皺紋。他以前曾在哪裡見過前額上豎向而不是橫向的皺紋?他肯定以前是見過的,但回憶不起是在何時何地。他看了一眼交進來時所填寫的那份表格。一位姓戈爾的先生。沒有電話號碼,真討厭。他把最後兩幅畫作為不值錢的破爛貨處理後,帶上那些表格去找最後一個留在工作崗位上的女秘書迪爾德麗。他口述了表示遺憾的一般性的信件,並把表格交給了她。每張表格上都列著一件交進來且又被回絕了的圖畫的評估價格,以及主人的姓名和地址。

  雖然共有三十四份信件,但在計算機裡只是每一件作品的名稱和評估價的不同,其餘內容是相同的。本尼饒有興趣地看了一會兒。他對計算機的瞭解不多。他只會開機和在鍵盤上敲打,但別人靈巧的打字使他著迷。十分鐘以後,迪爾德麗已經在打信封了,纖纖手指在飛舞著。本尼祝她聖誕快樂後就離開了。與往常一樣,他搭乘公共汽車到了拉德布羅克園林。天空似乎預示著要下一場雨夾雪。

  ***

  當他睡醒時,床頭旁的小鐘告訴他,現在是淩晨二點鐘。他可以感覺到睡在他身旁的女朋友蘇茜那溫暖的性感。在睡覺前他們已經做愛了,那通常能保證度過一個無夢的夜晚。然而他醒過來了,他的腦海在翻騰,好像心靈深處的某種念頭把他從睡眠中踢醒了。他努力思索除了蘇茜之外,在三小時前入睡時曾經想過什麼事情。那幅麻布包裝的圖畫出現在他的腦海裡了。

  他的頭從枕頭上抬了起來。蘇茜在睡夢中含含糊糊地咕噥了幾聲。他坐起身來,朝黑暗的臥室吐出了一句話:「該死的,見鬼去吧。」

  第二天是十二月二十三日,上午他又回到了達西大廈,這一次,拍賣行是真正關閉了。他從一扇便門走了進去。

  名畫家數據室是他要去的地方。進門處有一塊電子密碼牌,他知道密碼。他在裡面待了一個小時,出來時手上拿著三本參考書。他把它們帶到了鑒定室裡。那件麻布包裝的物品仍在他留下時的架子上。

  他又開亮了功率強大的聚光燈,並從塞貝斯蒂安·莫特萊克的抽屜裡取來了一隻放大鏡。在書籍和放大鏡的幫助下,他把那個低頭彎腰的男人的臉面與參考書中那位藝術家畫筆下的其它臉面做了比較。其中一個人物是一位僧人或聖人:棕色衣袍、頭頂剃得光光的、一個圓圓的鼓出的前額和在眼睛上方正中的三條細微的豎向皺紋。

  當他完成鑒定時,他獨自坐在只有他一個人的世界裡,彷佛一個被一塊石頭絆倒的人也許發現了所羅門王的寶藏。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什麼也沒有得到證明。他有可能搞錯。畫面上的污垢是嚇人的。但至少他可以提醒他的領導。

  他把圖畫重新用麻布包好,並把它留在莫特萊克的書桌上。然後他來到打字室,打開迪爾德麗的那台電腦,試著如何去操作它。他只會用一根手指打字,在他開始後一個小時,他打成了一封信件。

  完成之後,他要求計算機打印二份。列表機滿足了他的要求。他在一隻抽屜裡找到了信封,於是在信封上用手寫字。一封寫給塞貝斯蒂安·莫特萊克,另一封寫給董事會副主席、首席執行官佩裡格林·斯萊德。他把第一封信連同那幅畫一起放到了他的部門領導的寫字桌上,又把第二封信塞進了斯萊德先生已上了鎖的辦公室的門縫裡,然後他就回家了。

  ***

  佩裡格林·斯萊德在距聖誕節這麼近的時間裡回到辦公室來是不尋常的,但也不是沒有可能。他就住在街角上,他的妻子艾莉納夫人幾乎一直生活在漢普郡的房子裡,現在肯定是被她那些討厭的親戚們圍住了。他已經告訴過她,他要等聖誕節除夕才能回到漢普郡。那樣能縮短他作為主人去招待她那邊的親戚的令人頭痛的聖誕假期。

  除此之外,還要去打探一下資深同事們的一些情況,這需要隱蔽。他也從一個小時之前本尼·伊文思離去的那扇便門進去了。

  大樓內溫暖如春——毫無疑問,在放假期間是會關掉暖氣系統的,而且有些部位裝有複雜先進的防盜報警器,包括他的辦公套間。他關掉自己辦公室的警報系統,穿過外間辦公室,進入了他自己的內部私室。

  在這裡,他脫下西裝,從手提包裡取出他的筆記型計算機,插進了主網絡。他看到他收到了兩份電子郵件,但他可在以後閱讀處理。在此之前,他想喝點茶。

  這事通常當然是由女秘書貝茨小姐為他效勞的,但現在她沒上班,他只得自己動手去燒茶。他在她的碗櫃裡尋找水壺、茶葉、瓷杯和一片檸檬。他找到了他所要的水果和一把刀。在他為水壺尋找電源插座時,他看到了門後地毯上的一封信。在燒水時,他把信件扔到了他的書桌上。

  泡好茶之後,他最終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並閱讀了那兩份電子郵件。兩條信息都不重要,完全可以等到新年以後再去處理。輸入一系列密碼之後,他開始瀏覽各部門頭頭和其它董事會成員的數據庫文件。

  在他看夠了之後,他的思路轉到了他的個人問題上。雖然薪水很高,但佩裡格林·斯萊德並不是一個富人。作為一位伯爵的兒子,也僅僅是名義而已,他沒有繼承到任何遺產。

  他娶了一位公爵的女兒為妻,可是那女人從小嬌生慣養、愛耍脾氣,深信她有權獲得在漢普郡的一座大莊園,周圍有一塊地皮,還有一群名貴的馬匹。斯萊德夫人並不是廉價的。但是,她確實很快使他獲得了進入上流社會的入場券,這對於事業常常是很有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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