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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民(1)


  回家的航程總是他所最喜歡的。三十多年來,在駕駛英國航空公司的大型客機環繞世界的飛行生涯裡,他已經到過了七十多個大城市,其中大多數是都城,原先的新奇感早已經消退了。

  三十年前,身穿袖口上繡有金光閃閃的雙圈的見習大副制服,他曾經熱衷於遙遠的和陌生的地方。在飛機地停期間,他曾經去探訪過美國和歐洲大陸的夜生活,去遊覽過遠東地區的寺院和廟宇。現在,他只想早點回到他在英格蘭多金附近的家中。

  以前,他曾與幾位漂亮的空姐有過一些短暫而熾熱的風流韻事,但在蘇珊嫁給他以後,這種事情就自然而然地停止了。在旅館床上的五千個夜晚的感覺早就成了過去,現在只剩下想跳上他自己的睡床去聞身邊蘇珊所特有的那種女人香味的欲望。

  他有兩個孩子。兒子查爾斯是蘇珊在蜜月時懷上的,現在是個二十三歲的小夥子,是一名計算機程序設計師;女兒珍妮弗剛滿十八歲,在約克大學攻讀美術史。這給了他家庭的穩定感,並促使他想回到家裡。再過兩年就可以退休了,駕著他那輛小轎車轉彎駛上水車巷,看到蘇珊在家門口等待著他的那種前景,勝過對任何異鄉的感受。

  在這輛運送機組人員的大客車的走廊對面,他的臨時接替機長正盯視著司機的後腦勺。在他的左邊,他的兩名大副中的一名還在張著嘴巴好奇地呆望著在他們身後漸漸消逝的泰國曼￿市內五彩繽紛的霓虹燈海。

  坐在這輛開著冷空調的大客車後部的是飛機的客艙乘務員們:一名客艙乘務主任,以及十五名乘務員,其中四名男的,十一名女的。兩天前,他和他們一起從倫敦希斯洛機場飛過來,他知道那位乘務主任能處理從飛行甲板的艙門至尾翼的一切事務。那是他的工作,而且他是一位老練的乘務長。

  機長阿德裡安·法龍的任務,只是再一次把這架載有四百多位買了機票旅客的波音747-400珍寶客機從曼￿飛到希斯洛,或者如同他的飛行日誌裡會做記錄的,從BKK(曼￿)到LHR(倫敦希斯洛)。

  在起飛前兩個小時,這輛機組人員的大轎車轉入機場邊緣,在大門口的衛兵點頭之後,朝著英國航空公司辦事處駛去了。這是一段漫長的等待時間,但法龍機長是一個堅持要求一絲不苟的人,而從英航辦事處傳來的消息是,當地時間下午三點十五分從雪梨飛過來的那架十航班快鳥,將準時於曼￿時間晚上九點四十五分降落。事實上,它已經在作著陸準備了。

  在這輛載運機組人員大客車後面一英哩處,有一輛黑色的豪華轎車。它只載有一名乘客,舒舒服服地坐在身穿制服的司機後面。轎車和司機都屬￿東方賓館,而這位打扮成無可挑剔的高級白領職員的乘客已經在那裡住了三天。在汽車的行李箱裡安放著他那個單一的旅行箱,那是一隻硬框箱子,用真皮做的,配之以實心黃銅鎖,是一位高級商務人員想輕輕鬆松但又不顯得寒酸地旅行時所使用的一個輕便航空箱。在他身邊則放著他的公文箱,是用正宗鱷魚皮做的。

  在他那件裁剪得體的奶油色絲質西裝的胸袋裡,放著他的那本英國護照,名字是雨果·西摩,還有從曼￿返回倫敦的另一半機票,當然是頭等艙的。當十號航班的快鳥離開跑道朝英航出港候機廳滑行過去時,這輛豪華轎車在辦理登機手續的大廳外吱地一聲停住了。

  西摩先生沒有自己去推行李車。他舉起一隻白淨的手,一名小個子的泰國搬運工立即推過來一輛。在付了司機的小費之後,這位商務人員朝打開的汽車行李箱內他的那個旅行箱點點頭,然後跟著那個搬運工進入辦理登記手續大廳並走向英航頭等艙櫃檯。他在熱帶地區黏糊糊的熱空氣中只暴露了大約三十秒時間。

  辦理頭等艙的登機手續用不了一小時四十五分鐘時間。櫃檯後面那位年輕的職員沒有為其它人服務。十分鐘之內,那件單一的牛皮旅行箱已經由皮帶輸送機傳送到行李操作區去了,在那裡,它的標簽清楚地表明它應該被裝上那班赴倫敦的航班。西摩先生得到了他的登機牌並明確了去位於護照檢查關卡後面的頭等艙候機樓的方向。

  穿制服的泰國移民局官員瞟了一眼那本玫瑰紅色的護照,接著去檢查那張登機牌,最後去看玻璃屏幕後面的那張臉。中年年紀,稍微有點曬黑,鬍子刮得光光的,一頭鐵灰色的頭髮剛剛理過並吹得幹幹的;一件柔軟的沒有汗漬的絲質白襯衫,從吉姆·湯普森商店購買的絲領帶,奶油色的絲質西服出自於曼￿的著名裁縫店。他從玻璃屏幕下面把身分證件遞了回去。

  「索瓦特蒂,克拉布。」英國人輕輕說了一句。那位泰國官員對於用自己的語言受到了感謝而浮上了一絲笑容,這種笑容外國人通常是不可能得到的。

  在視力範圍以外的某個地點,從雪梨到曼￿的旅客正魚貫地從波音客機下走向通往護照檢查的那條長長的廊道。跟在他們後面的是中轉旅客,直至飛機上的人全都走空,然後清潔工才能登機工作,他們將清理出十四袋分類垃圾。西摩先生提著他那只鱷魚皮公文箱,靜靜地走向頭等艙候機樓,在那裡,他受到了兩名極為漂亮的泰國女服務員的熱情招待,讓他坐下來,還給他端來了一杯清澈的白葡萄酒。他安靜地埋頭閱讀《福布斯》雜誌的一篇文章。在這間寬敞、涼爽和豪華的休息室裡,還坐著另外十九名頭等艙旅客。

  他沒有看見,因為他沒有刻意去看。當西摩先生在辦理頭等艙登機手續櫃檯前時,他只與商務艙的登機手續櫃檯相隔幾英呎。英國航空公司的這架波音747-400客機共有十四個頭等艙座位,其中十個座位有人來坐,這其中的四個是從雪梨赴倫敦的旅客。西摩先生是六個從曼￿登機的頭等艙旅客中的第一個。商務艙的所有二十三個座位將會滿員,其中十八個將在曼￿登機。當時,這些商務艙旅客在與他相隔咫尺的櫃檯前排隊辦理登機手續。

  但在他們的旁邊,是經濟艙旅客的隊伍。這些櫃檯前擁動著一大群人。十個櫃檯正在試圖應付差不多四百名旅客。旅客中有希金斯一家人。他們自己拖帶著行李。他們是坐機場班車過來的,車上雖然開著空調,但那麼多乘客呼出來的熱氣最終打敗了空調系統。經濟艙旅客汗流浹背,一副狼狽相。希金斯一家花了將近一個小時時間才進入候機樓,簡短地去了一次免稅商店後,在禁煙區裡安頓下來了。還需三十分鐘時間才能登機。機長法龍和他的機組人員早已經在飛機上了,但即使他們也被客艙乘務員們捷足先登了。

  機長和他的機組人員已在辦公室裡花了通常的十五分鐘時間辦理一些必要的手續。那本十分重要的飛行計劃告訴他航程距離、需裝載的最低限量燃料,以及今天晚上他必須遵照執行的航線細節情況。所有這些信息都已經輸入了從曼￿至倫敦的各個不同的空中交通控制中心。仔細看了一下他的航行路上的氣象資料,他發現前方的英國是一個平靜的夜晚。他以行家的眼光很快地翻過了「機組人員須知」,記住與他有關的那幾頁資料,對無關緊要的大部分內容未加理會。

  當最後一份文件簽字留底並把原件退還之後,四位飛行員已做好了登機準備。他們比旅客提早很多,而那些從雪梨抵達的旅客早就走光了。清潔工還在飛機上,但那是乘務主任哈利·帕爾弗裡所負責的事情,而帕爾弗裡先生將會不慌不忙地以優雅的姿態予以處理。

  乘務主任所關心的並不單單是那些泰國清潔工。所有的洗手間都要進行通風和打掃,然後還要檢查。為四百位旅客準備的足夠的食品和飲料正被裝上飛機,他甚至還從另一架剛剛從希斯洛抵達的噴射客機那里弄到了一些在倫敦出版的最新的報紙。在帕爾弗裡先生的工作量完成一半時,他的機長和飛行員們登機了。

  夏天時,法龍機長只要兩名大副相伴就可以應付了,但現在是一月下旬,迎面而來的西北風將使飛機的飛行時間增加到十三個小時,這就需要一位能換班的機長了。

  以個人意見,阿德裡安·法龍認為這是不必要的。在飛行甲板後部的左手邊有一個小艙房,裡面有兩張床鋪,而且機長讓飛機搭上自動駕駛儀並交由另兩位飛行員去控制後,自己抓緊時間去睡上四、五個小時是完全正常的。但規定必須執行,因此這班客機安排了四名飛行人員,而不是三名。

  當這四個人沿著長長的通道走向那架幾乎是空蕩蕩的飛機時,法龍向兩名大副中更為年輕的那個點了點頭。

  「對不起,吉姆,去作巡視檢查。」

  剛才一直在運送機組人員大客車上透過車窗凝視正在消失的曼￿市內萬家燈火的那位年輕人點點頭,在人口通道的盡頭打開一扇門,走出去進入到悶熱的、黏糊糊的夜幕之中。這是一項他們全都討厭的例行工作,但又不得不做,而且常常落到他們中年紀最輕、資歷最淺的人身上。假如把這架珍寶客機從機首到機尾、從翼尖到翼尖整個裝入一個四方盒子裡,那麼這個盒子的占地面積將會超過一英畝。巡視員就是必須去那麼做;圍繞整架飛機走一圈,看看該在的東西是否在位。一塊板件也許只有一半相連,一片液體也許意味著洩漏,地勤人員沒有發現。說句不大中聽的話,雖然有地勤人員,但飛機總是喜歡由其自己的人員去作最後的巡視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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