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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跡(4)


  「天哪,」他輕聲地說,「你曾經是那位外科醫生。你不是意大利人。你曾經是那位德國外科醫生。」美國人似乎明白了什麼。

  那人緩慢地點點頭。

  「是的,我曾經是那個外科醫生。」

  「親愛的,我的腳踝現在好一點了。也許我們還能看到表演的結尾。」

  「安靜點,寶貝。就幾分鐘時間。後來發生了什麼?」

  在卡姆波廣場,遊行隊伍已經離開了競技場,其參加者也已經在廣場上各就各位了。沙土賽道上只剩下各個同業公會派出的一名鼓手和一名旗手。他們的任務是顯耀他們的揮舞旗幟和旗杆的技術,隨著鼓樂的節拍在空中編織複雜的圖案,在比賽開始之前向人群致以最後一次敬禮,也是為他們各自的同業公會贏得那只銀盤的最後一次機會。

  外科醫生的故事

  「我徹夜做著手術,直至黎明。那些勤務兵與我一樣疲勞,他們把傷員一個接一個地抬到那張桌子上,而我在盡我的最大努力。黎明前,她走了。那姑娘走了。我沒有看見她的到來,也沒有看見她的離去。

  「太陽升起前有一次間歇期。通過那道拱門進來的擔架人流減少了,最後停止了。我有時去洗手,並在傷員中去清點夜晚時死去的人數,並要求把他們埋葬。」

  「死了多少人?」

  「沒有。

  「沒有?」

  「沒人死去。那天夜晚沒人死去,那天七月一日早晨太陽升起時沒人死去。那邊的角落裡有三個阿爾及利亞人,胸部和腹部受傷,一條腿被打斷了。我都是在下半夜對他們動的手術。他們都是堅定的禁欲主義者。他們靜靜地躺著,面朝上,也許想起了在為法蘭西戰鬥和犧牲之前他們家鄉馬格裡布的荒涼和乾燥的山丘。他們知道他們會死去,等待著真主來把他們召到身邊。但他們沒死。

  「就在你太太坐著的地方,躺著一個來自美國得克薩斯州奧斯汀的小夥子。在他被抬進來時,他的雙手交叉按在他的肚子上。我把他的手掰開。他正在努力把他自己的腸子從撕裂了的腹壁往裡塞。我能做到的也就是把那些腸子放回到原先的位置裡,並把腹部縫合。他失血很多。我沒有血漿。

  「黎明時,我聽到他在哭,在呼叫他的母親。我應著他,直到中午,但他沒死。黎明後氣溫升高了,即使太陽沒能從那些屋頂上方直接照射進來。我知道當太陽照到時,這個地方將會成為一隻火爐。我設法把那張手術臺搬到了廊柱下的陰涼處,但外面的那些人就沒什麼希望了。失血和昏迷所沒有起著的作用,將由太陽做到。

  「那些在廊柱下面的人是幸運的。那裡有三個英國人,全都來自於諾丁漢。其中一人向我討香煙。當時,我的英語水平很差,但香煙這個單詞是國際性的。我告訴他由於肺部被彈片撕裂,香煙是萬萬不能抽的。他笑著告訴我,當亞歷山大將軍到來時,他至少可以敬他一支。真是發瘋般的英國幽默。但他很勇敢。他們知道自己永遠不能回到家鄉,但還是忘不了開玩笑。

  「在擔架兵從戰場上返回時,我留住了三個。他們累壞了,態度也很粗暴,但感謝上帝,傳統的德意志紀律起了作用。他們接替了工作,原先的三名勤務兵在一個角落裡蜷縮起身體,馬上就睡著了。」

  「這一天是怎麼度過的?」美國人問。

  「這一天是這麼度過的。我命令我的新助手們去周圍的房舍裡搜尋任何繩索和帶子以及更多的床單。我們在院子的兩頭拉起繩子,把床單鋪了上去,並用晾衣夾子夾住,形成了一片小小的陰涼處。但溫度還是升上來了。水是關鍵。傷病員們嗚咽著要水喝,我的勤務兵們用提桶從井裡取來水,放到院子裡,一杯一杯地遞送過去。德國人、法國人和英國人都用他們自己的語言道謝。

  「我祈求來一陣涼風或者太陽快點下山。沒有涼風,但經過十二個小時的曝曬,太陽落山了,溫度也隨之降了下來。下午三、四點鐘時,萊穆爾森部下的一名年輕的上尉偶爾走進了院子。他停住腳步,凝視著,在自己身上劃著十字,吐出一句「我的天哪」,就跑走了。我追在他身後,大聲叫喊我這裡需要一些幫助。他從肩上回過頭來說:「我會盡力的。」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但他也許確實做了一些事情。一個小時以後,第十四軍的軍醫送來了一手推車的藥品。有敷料、嗎啡、磺胺藥物等等。太陽下山後,最後一批新傷員來到了,這次全是德國兵,約有二十人,使我們這裡的傷員總數達到了二百二十名。在黑暗中,她回來了。」

  「那個姑娘嗎?那個奇異的姑娘嗎?」

  「是的。她出現了,如同頭天晚上那樣。在城牆外面,炮聲似乎最後停止了。我猜想盟軍是在準備他們最後的突破性的進攻,以攻佔錫耶納城。於是我祈求我們也許能倖免於難,但知道希望渺茫。所以,最後院子裡很靜,除了傷員因疼痛而發出的呻吟聲和哭聲,以及偶爾的尖叫聲。

  「我聽到了她的衣袍接近我時所發出的聲音,當時我正在為一個來自斯圖加特的坦克擲彈兵動手術,他失去了他的半邊下顎。我轉過去,她就在那裡,把一條毛巾浸到木桶內的清水裡。她微笑了一下,開始穿行在地上的傷員之中,跪在他們身邊,擦拭他們的額頭,並輕柔地觸摸他們的傷口。我叫她別去碰那些敷料,但她繼續著。」

  「她是同一個姑娘嗎?」美國人問道。

  「同一個姑娘。沒有其它的。但這一次我注意到了頭天晚上我沒有發現的情況。不是她所穿著的那件棉布女襯衫,而是那種表示宗教級別的服裝,那是見習修女的服裝。然後我明白她一定是來自於錫耶納市內某一座女修道院。而且那件服裝上面有一種設計,蓋在淺灰色上面的深灰色。這是基督的十字,但有點不同。十字的一條橫杠斷裂了,垂下來後成了四十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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