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福塞斯 > 曼哈頓幻影 | 上頁 下頁
二〇


  我做的對嗎?再次扒開自己的舊傷口,再次看著自己的心在淌血,就像十二年前在地窖時一樣,我這樣做對嗎?過去了這麼長的時間已經差不多撫平了我心靈的創傷,在這個時候我再把她引誘到這兒來,我是不是有點兒傻?

  當時在巴黎那些躲躲藏藏、擔驚受怕的日子裡,我愛她勝過愛自己的生命。那是我的初戀,也是我最後的一次戀愛,更是我一生當中唯一的一次戀愛。當時她在地窖裡為了她的子爵而拒絕我時,我差一點就把他倆一塊給殺了。我胸中怒火中燒,這些年來只有憤怒陪伴著我,正是憤怒才是我真正的朋友,並激勵著我讓我沒有倒下去。我對上帝和他的天使們充滿了憤恨,我恨上帝為什麼不能給我一張像別人一樣的臉蛋兒,就像拉烏爾·德尚尼那樣,有一張會微笑的臉、討人喜歡的臉。上帝卻給了我這副可怕的面具,註定我一生要遭人唾棄,受人排擠。

  在那瘋狂的一個小時裡我們之間發生了那麼多的事兒,然後一群烏合之眾就沖下地窖來找我報仇,在這一切之後,我——一個傻乎乎的可憐人——意識到,她還是多多少少有那麼一點兒愛我的。

  當我認識到自己的命運之後,我就放了他們一條活路。我現在很高興自己當初是這麼做的。但是我現在所做的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麼呢?顯然它只能給我帶來更多的痛苦和不幸,讓更多的人討厭和憎恨我。當然這都是那封信引起的。

  哦,吉裡夫人,我現在又是如何看待您的呢?過去您是唯一一個有恩於我的人,唯一的一個沒有向我吐唾沫的人,唯一的一個沒有一看見我的臉就尖叫著跑開的人。您為什麼要等這麼長的時間呢?在這最後時刻您送來了可以改變我的命運的消息,我是應該謝謝您呢,還是應該抱怨您把事情的真相隱瞞了十二年之久呢?在這過去的整整十二年當中,我很可能已經死了或是消失了,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就可能再也不會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幸好我既沒有死也沒有消失,現在我總算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所以我就不顧一切地要冒這個風險。

  為了把她弄到這兒,為了再見上她一面,為了再重溫一下當年的痛苦,為了再問一問她,為了再替自己申辯一下……也許還有為了再被拒絕一遍,我甘願再承擔這次風險。非常可能,極有可能!但是……但是……

  我手裡拿著這封信,甚至模模糊糊地還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切都是真的。過去的往事一下子又浮現在眼前,一遍一遍反反復覆地讀著這封信,直到手上的汗水浸濕了手裡的信紙,直到顫抖的雙手弄皺了手裡的信紙。信的落款是巴黎,九月末,就在您臨死之前……

  我親愛的埃裡克先生: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假設你能收到的話,我可能已經離開了人世去了另外一個地方了。在我做出給你寫這封信的決定之前,長時間以來我也是舉棋不定,備受煎熬。我之所以這麼做,就是因為我覺得你,一個經歷了這麼多痛苦磨難的可憐人,最終應該知道事情的真相;同時也是因為我不能就這樣去見我的上帝,讓他知道直到最後我也一直都在騙你。

  我要告訴你的這個消息是會給你帶來快樂,還是只會再次給你帶來極度的痛苦,我還說不準。但是我所要說的卻是事情的真相,有一次你差一點兒就知道了,但是最終你沒能知道,直到現在你對此也是一無所知。只有我和克裡斯汀·德尚尼夫人以及她的丈夫知道這件事情的真相,而且我要請求你一定要大度地、小心地處理這件事……

  在諾埃裡,我曾經遇見了一個十六歲的可憐人被綁在籠子裡。三年之後,我又遇到了一個像他一樣的可憐人,後來我就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照料他們。那完全是一個意外,一次可怕的、不幸的事故。

  那是在一八八五年冬天的一個晚上,天已經很晚了。歌劇演出已經結束了,女演員們都已經回到了各自的住處,歌劇院的大門也已經上了鎖。我一個人獨自走在黑漆漆的回家的路上。我抄了一條近路,一條又黑又窄的鵝卵石鋪的小胡同。我沒想到胡同裡還會有其它人。前面是一個剛從附近做完工回來的女僕人,急急忙忙地在黑暗中一路小跑地跑向前面亮著燈的大路。在另一個門口有一個年輕人,後來我知道他最大不過十六歲,他正在向剛才同他待在一起的朋友們告別。

  黑暗中突然閃出一個流氓來,一個就像經常出沒於後街專門搶劫行人錢包的那種攔路搶劫的流氓。我至今也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選擇那個女僕作為搶劫的對象。要知道她身上所帶的錢絕不會超過五分錢。但是我卻看到那個流氓從黑暗中跑出來,用胳膊勒住那個女僕的脖子以防止她叫出聲來,另一隻手則直接去搶她的錢包。看到這一幕,我大喊一聲:「放開她!畜生!來人啊!救命啊!」

  一位先生聞聲從我身後趕來,只見一身制服從我眼前一閃而過,一個年輕人早已撲向了那個流氓,一下子就把流氓撲到了地上。那個女僕尖叫著、頭也不回地跑向了亮著燈的大路,從此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再看那個流氓從那個年輕軍校學員的手中掙脫出來,站起身來就想奪路而逃。那個軍校學員也一躍而起,緊隨其後地追了上去。接著我就看見那個流氓轉過身來,從口袋掏出了一樣東西,並把它指向了迎面追來的軍校學員。隨著「砰」的一聲和火光一閃,那個流氓竟然對那個軍校學員開了一槍,然後他就穿過一個拱門,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我朝那個倒在地上的軍校學員走去,發現他還只不過是一個小男孩,一個勇敢而無畏的男孩,穿著軍事學院的學員制服。當時只見他那張英俊的臉面色蒼白,下腹的槍傷還在不停地往外淌血。我一邊從我的襯裙上扯下幾塊布條來為他包紮止血,一邊大喊救命。喊聲驚動了一家戶主,他從樓上的窗戶裡探出頭來詢問底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催促他趕快去大路上攔一輛出租車來,他一聽,穿著睡衣就跑到大路上攔車去了。

  天主醫院離那兒太遠了,聖拉紮爾醫院倒是近一點兒,所以我們就趕往聖拉紮爾醫院。醫院裡只有一個年輕的值班醫生,他查看了一下他的傷情,並瞭解了一下這個軍校學員的身分,原來他家是諾曼底的一戶貴族。值班醫生連忙派人去請住在附近的一個高級外科醫生。我覺得自己在醫院裡再也幫不上什麼忙了,所以我就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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