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福塞斯 > 諜海生涯 | 上頁 下頁
三七


  「嗯,那一定是一九四三年和一九四四年。我們遭到了狂轟爛炸,在柏林。我和其它人一起被疏散到了這裡。肯定是一九四三年夏天。我的同班同學有……唉,他們的名字……哦,我記起了布魯諾·莫倫茨,他是我的好夥伴。」

  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麥克裡迪也跟著站起身來。她一拐一拐地走到窗戶邊去看下面的街道。一輛滿載著警察的卡車隆隆地駛了過去。車上的乘員全都直挺挺地坐著,他們的皮帶上掛著匈牙利造的AP九自動手槍。

  「總是那些穿制服的。」她輕柔地說,似乎在自言自語,「先是納粹分子,現在是共產黨人。總是那些穿制服的和拿槍的。先是蓋世太保,現在是國安局。啊,德國啊,我們到底幹了什麼,要得到這兩種報應?」

  她從窗戶邊轉過身來。

  「你是英國人,對不對?請坐下。」

  麥克裡迪高興地就座了。他明白雖然她年事已高,但頭腦仍很清楚。

  「你為什麼要說這種特別的事情?」他有點惱火地問。她沒去理會他的惱怒。

  「三條理由。我記得戰時和戰後教過的每一個男生,而且男生中沒有馬丁·哈恩。其二,那所學校不在海因裡希·海涅大街。海涅是猶太人;納粹把他的名字從所有街道和紀念碑上去掉了。」

  麥克裡迪追悔莫及。他應該知道海涅是德國的一位著名作家,他的名聲只是在戰後才得以恢復。

  「如果你現在高聲叫喊或報警,」他平靜地說,「我是不會傷害你的。但他們會來抓我,把我帶走並把我槍斃。你要怎麼辦由你選擇。」

  她一拐一拐地走回椅子坐下,開始以那種老年人的口吻緬懷往事,「一九三四年,我已經是柏林洪堡大學的一名教授。是當時最年輕的、而且是唯一的女教授。納粹上臺了。我不喜歡他們,我發表了一些反納粹言論。我認為我還算是幸運的,我很有可能被送進集中營。他們從寬處理了我;我被遣送到這裡,在小學裡為農場工人的孩子們教書。

  「戰後我沒有回到洪堡。部分原因是我認為這裡的孩子也與柏林那些聰明的小夥子一樣享有我能給予他們的受教育的權利;部分是因為我也不想施教共產黨版本的謊言。所以,間諜先生,我不會去報警。」

  「那麼如果他們抓住我,你不怕我把你供出來嗎?」

  她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年輕人,如果你到了八十八歲的年齡,你也不怕他們會怎樣對待你了,因為死神已經快要向你招手了。你為什麼來找我?」

  「布魯諾·莫倫茨。你記得他嗎?」

  「哦,是的,我記得他。他遇上麻煩了嗎?」

  「是的,小姐,大麻煩呢。他在這裡,這附近。他來執行一項任務——為我。他病了,頭腦得了病,精神崩潰了。他躲藏在這裡,這裡的某個地方。他需要幫助。」

  「警察,還有那些士兵,他們是來抓布魯諾的嗎?」

  「是的。如果我能搶先找到他,我也許可以提供幫助。把他及時帶離。」

  「那你為什麼要找我呢?」

  「他在倫敦的姐姐說,他很少向她說起戰時他在這裡度過的兩年時光。只是說他很不愉快,而且他的唯一朋友是他的學校老師紐曼小姐。」

  她的身體前後搖動了好幾次。

  「可憐的布魯諾,」她最後說,「可憐的、受了驚嚇的布魯諾,總是被叫喊和痛苦所嚇壞。」

  「他為什麼受了驚嚇,紐曼小姐?」

  「他出身在漢堡一個社會民主黨人士的家庭。他的父親是被炸死的,但他活著的時候肯定在家裡說過一些關於希特勒的壞話。布魯諾被送到魏瑪郊外的一個農場主家裡寄宿。那農場主是個粗人,經常酗酒。他還是一個狂熱的納粹分子。一天晚上,布魯諾一定是說了幾句他從父親那裡聽來的話。那農場主解下皮帶抽了他一頓,打得很兇狠。後來又多次打過。布魯諾經常逃出來。」

  「他逃到哪裡去躲藏,小姐?請說說他躲在哪裡?」

  「在那個穀倉裡。他曾經帶我去看過一次。我到農場去與那個農場主論理。在草料場遠處有一個穀倉,遠離房舍和其它穀倉。他在穀倉閣樓上的乾草捆中挖了一個洞。他常常爬進去躲在那裡,一直等到那個農場主又喝醉酒睡著。」

  「那個農場具體在什麼地方?」

  「那個小村子叫馬裡奧海恩。我認為它仍在那裡。只有四個農場連成一組,現在全都集體化了,它處在奧伯村和下格呂斯台特村之間。走出城去愛爾福特的公路,四英哩後左轉進入一條土路。那裡有塊路標,那個農場叫纓勒農場,但現在已改名。它很可能只有一個號碼。但如果該農場仍在那裡,去尋找與其它房舍和穀倉相距二百米的那個穀倉,在草料場的邊緣處。你認為你能幫助他嗎?」

  麥克裡迪站起身來。

  「如果他在那裡,小姐,我將會努力。我發誓我一定會努力。謝謝你的幫助。」

  他轉向門邊。

  「你剛才說有三個理由使你認為我是英國人,但你只給我說了兩個理由。」

  「哦,是的。你穿得像一個農場工人,但說是從柏林來,柏林沒有農場。所以你是一名間諜,要麼是為他們工作……」她把頭往窗口一揚;窗外正好又有一輛卡車隆隆響著駛過去,「或者為另一邊工作。」

  「我有可能是國安局的一名特工呀。」她又笑了。

  「不,英國人先生,從一九四五年起,在蘇聯人來到之前我瞭解英國軍官。你太彬彬有禮了。」

  ***

  從幹線公路岔過去的那條土路,如同她所說過的那樣,在左邊,能通往夾在七號公路與E四十號高速公路之間的一大片肥沃的農田。一塊小小的路牌寫著:下格日斯台特。他騎車沿著土路到了一英哩外的一個岔路口。道路分開了。他的左邊是下格呂斯台特。他能夠看見一隊綠軍服包圍著這個村莊。他的左右兩側是未經收穫的玉米田,有五英呎高。他把上身俯伏在自行車把手上,奮力朝他的右邊蹬去。他繞過下格呂斯台特,見到了一條更為狹窄的土路。在這條小土路騎行了半英哩後,他能夠分辨出一組農房和穀倉的屋頂;這些倉房都建成了圖林根地區的建築式樣:屋頂高聳、瓦片陡峭、房門高大,以讓載運乾草的馬車進入裡面的露天四方院子。這就是馬裡奧海恩村。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