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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狂亂的手伸過來想抓住他,下沉的快艇卻向後退卻。舷外的大馬力引擎使得船艉下垂,更多的海水湧了進來。小艇的殘骸漂離了貨船的艉部,進入了茫茫的大西洋夜空的黑暗之中。在海流下游處,它被引擎拖著沉了下去。在貨輪船艉微弱的燈光下,馬丁看到在水中揮動掙扎著的那些手,然後它們就不見了。任何人都沒法頂著四節的海流遊過來。他回身爬上了繩梯。

  這時候,伊伯西姆拉了一把由炸彈專家留給他的三支控制杆的其中一支。當馬丁還在爬梯時,船上響起了微型炸藥爆炸的一連串尖銳的劈劈啪啪聲。

  當初韋文利先生在爪哇星辰號的駕駛台與船頭之間的甲板上偽裝了六個海運貨櫃,他在空箱上方設置了箱頂,也可以稱為「箱蓋」,用的是一塊在四個角上作了加固的鐵皮。

  炸彈專家已經在這四個加固點上放置了炸藥,並用電線把這些點全都連接起來,以船舶的主機作為起爆動力。當炸藥爆炸時,箱蓋的鐵皮被掀至好幾英尺高。由於安放的炸藥是不對稱的,所以被掀起的箱蓋的一側高於另一側。

  當爆炸發生時,馬丁剛剛爬上繩梯的最高處,嘴裡咬著刀子。在巨大的鐵皮箱蓋被從側向掀到海裡去時,他臥倒在船欄邊。然後他藏好刀子,走進了駕駛台。

  「基地」組織殺手伊伯西姆站在舵盤邊,透過舷窗玻璃凝視著前方。在海平在線,以二十五節速度迎面而來的是一座漂流的水上城市,十七層甲板承載著十五萬噸的燈具、鋼鐵和人。在裡奇蒙伯爵夫人號的駕駛台下面,掀去了頂蓋的箱子暴露在星空之下。這時候馬丁才明白它的作用。它既不是為了盛放什麼東西,也不是為了隱藏什麼東西。

  一彎明月下面的雲朵飄開了,月光下顯露出前爪哇星辰號的整個前甲板。馬丁第一次明白,這不是一艘裝載著炸藥的雜貨船,這是一艘化工船。從駕駛台延伸到船艏佈滿了縱橫交錯的管路、閥門、桶艙口和消防龍頭盤管說明了它的用途。

  沿甲板到艏尖艙雙向排列著六個圓形的排氣桶艙,處在甲板下貨艙的上方。

  「你應該留在小船上,阿富汗人。」伊伯西姆說。

  「那裡擠不下了,兄弟。蘇萊曼差點掉到海裡去。我暫時留在軟梯上。然後他們就離去了。現在,我留下來與你一起赴死。」

  伊伯西姆似乎平靜下來了。他看了一眼船鐘,拉動了第二根操縱杆。電線從控制杆通到下面的船隻電瓶上,由此獲取電能再轉向進入通道。那是炸彈專家在海上一個月的航行期間通過秘密門道入內工作過的地方。

  又有六包炸藥爆炸了。貨艙的六個小艙蓋被炸飛了。接下去發生的事情是肉眼看不見的。假如能看見,那麼就有六條垂直的煙霧因貨物的蒸發而如火山般噴發出來。逸出的濃霧升到了一百英尺的空中,接著失去了原動力,重力起作用了。這片看不見的雲霧迅速與空氣相混合,跌落到海面上,開始向外圍滾動擴散。

  馬丁明白他已經失敗了。一切都已經太遲了。他知道自從菲律賓開始,他一直乘坐在一顆浮動的炸彈上,從六個失去了蓋板的小艙口裡噴發出來的是看不見的死亡,現在已經是無法控制的了。

  他原先一直認為,裡奇蒙伯爵夫人號,現在重新現身為爪哇星辰號,將沖向一個港灣,引爆安置在它甲板下面的炸藥。

  他原先認為,它將撞向某個有價值的東西,與之同歸於盡,他曾經徒勞地等待著能有一次殺死船上的七個人然後接管船隻的機會。但這種機會沒有出現。

  現在已經太遲了,他明白爪哇星辰號並不是要去投放一顆炸彈,她本身就是這顆炸彈。隨著貨物的快速逸出,它不需要移動寸步。迎面而來的那艘遠洋郵輪將在它身旁三公里處被吞噬。

  他剛剛聽到了巴基斯坦男孩與瑪麗女王二世號郵輪大副之間的通話。他這才知道爪哇星辰號不會加大馬力迎上去。擔任護航任務的巡洋艦絕不會允許這樣,而它也不需要這樣做。一切都太遲了。

  伊伯西姆右手邊有第三個控制器,一個按鈕。馬丁順著電線看見了一把信號槍,擱在駕駛台前方的窗臺上。只要一發信號彈,一顆火星……

  透過舷窗,海平在線聳立著那座燈火輝煌的城市。十五海裡的距離,三十分鐘的航程,屆時燃料與空氣的混合將會達到最大的限度。

  馬丁看了一眼儀錶板上的無線電話筒。最後一個呼叫一次警告的機會。他的右手滑向他的衣袍開口處,他的那把刀子就綁縛在衣袍裡面的大腿上。

  約旦人伊伯西姆捕捉到了馬丁的眼神和動作。如果沒有這種野獸般的本能,他是無法從阿富汗戰爭中倖存下來的,也逃不出約旦的監獄,躲不過美國人在伊拉克對他的追捕。

  他的潛意識告訴他,儘管語言相通,但這個阿富汗人不是他的朋友。原始仇恨的種子在這個狹小的駕駛臺上的氣氛中爆發了,就像是一聲沉默中的尖叫。

  馬丁的手伸進衣袍裡面去摸刀子,但伊伯西姆的動作更快,手槍已經安放在桌子上的海圖下面。槍口對準了馬丁的胸膛。雙方的距離是十二英尺。遠了十英尺。

  戰士是受過機會估算的訓練的,馬丁在一生中多次做過這種估算。在裡奇蒙伯爵夫人號的駕駛臺上,在致命毒氣的包圍中,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撲向他的對手,要麼撲向那個按鈕。兩者都不會有存活的機會。

  他的腦海裡湧現了一段詩文,那是很久以前在學校的課堂上吟誦過的詩句:

  〖芸芸眾生,誰人無死……〗

  他還回想起「潘傑希爾雄師」艾哈邁德·沙阿·馬蘇德曾經在篝火旁說過的話:

  「我們全都免不了一死,英國人。但只有受真主保佑的一名勇士才會被允許選擇如何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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