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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正當他要穿過檢票處的關口進入狂風怒吼的站台時,檢票員對他說:「你恐怕還得等好大一會兒,先生,去紐倫堡的火車今晚要晚點啦。」密勒吃了一驚,德國鐵路一向是享有行車准點的聲譽的。「出了什麼事?」他問。

  檢票員朝線路方向揚了揚頭。延伸到群山峽谷中去的路軌厚厚地覆蓋著一層剛下來的雪。「一場大雪把路軌蓋住了。我們剛聽見掃雪機開過去,機務人員正在那兒幹著呢。」

  多年的記者生活使密勒對候車室特別沒有好感。他在這種地方已經待夠了,又冷,又累,又不舒服。在車站小咖啡店裡,他一口一口地呷著咖啡,瞧著他的車票,它已經剪過口。他想起了他那輛停在山坡上的汽車。

  是呀,他是否能把車停在紐倫堡的另一邊,離開給他的那個地址幾裡遠的地方呢?……要是見過面後他們用其它運輸工具把他送到別的什麼地方去,他可以把「美洲虎」留在慕尼黑。他還可以把它停放在一個汽車庫裡,避開人們的耳目。辦完了事情之前,誰也找不著它。此外,他考慮萬一有緊急情況,利用它作為迅速逃跑的工具也不壞。他怎麼也不會想到在巴伐利亞會有誰聽說過他或他的車子。

  他想到莫迪曾警告他那輛車子太顯眼了,但他又回想起奧斯特爾在一個鐘頭前關於趕緊逃走的忠告。當然,使用它要擔風險;不用,眼下又動不了身。他又思考了五分鐘,然後離開了咖啡店,走出車站,朝山坡那兒走去。不到十分鐘,他就坐在「美洲虎」的駕駛盤後邊,把它開出小鎮了。

  去紐倫堡的路並不長。密勒到達後就投宿在一家靠近主要火車站的小旅館。他把車子停放在隔兩個街區的一條小街上,然後步行穿過帝王門,走進圍著古老城牆的阿布萊希特·丟勒畫筆下的中世紀城市。

  夜幕已經降臨,從街道和窗戶射出來的燈光,照亮了這座築著圍牆的市鎮的古雅的尖屋頂和經過修飾的山形牆。它幾乎使人恍如回到了中世紀的年代,那時法蘭柯尼亞的王公已經統治了紐倫堡——當時是日耳曼諸邦中最富裕的商業城市之一。這個城市連同它的鵝卵石街道和木頭房子,一九四三年在盟軍轟炸下早已化為灰燼和瓦礫。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現在所看到的周圍的幾乎每塊磚、每一塊石頭,都是一九四五年後建造的,都是根據原來的城市建築計劃精心重建的。

  他在離主要市場廣場只有兩條街道,幾乎就在聖辛巴達教堂的雙塔尖下邊,找到了他尋找的房子。大門姓名牌上的名字同他帶的那封假冒不來梅的前党衛軍上校約希姆·艾伯哈特的名義寫的介紹信上的名字正好一樣。他從沒見過艾伯哈特,他只能指望紐倫堡這所房子裡的人也沒見過艾伯哈特。

  他回到市場廣場,想找一個吃晚飯的地方。他漫步走過兩三家法蘭柯尼亞風味的小吃店,注意到在聖辛巴達教堂大門前面廣場轉角處有一家賣香腸的小鋪子,從紅瓦屋頂冒出來的炊煙正嫋嫋升入寒冷的夜空。這個小地方很不錯,正前面有一個平壇,四邊擺設著種有紫色花草的箱子,細心的主人早已把清晨下在那上面的雪打掃得乾乾淨淨。

  室內,溫暖和歡樂的氣氛像波浪一樣向他襲來。所有的木桌幾乎都坐滿了人,但坐在角落裡一張桌子旁的一對男女正離開座位,他就坐了下去。他倆在走出去時祝他好胃口,他也回過頭向他們點頭微笑。他點了這家小吃店的名菜:一盤十二根帶香料的紐倫堡小香腸,還要了一瓶本地佳釀。

  飯後,他靠後坐著,呷著咖啡消磨時間,又喝了那杯阿斯巴哈酒來沖淡胃裡的濃酒。他一點也不困,很樂意坐在那裡看著爐火上的木頭閃閃發光,聽著角落裡人們縱聲高唱法蘭柯尼亞飲酒歌,一面挽緊胳膊,隨著音樂和歌聲左右搖擺,每唱完一節,就把大玻璃酒杯高高舉起。

  好長時間以來,他自己也感到奇怪,為什麼要冒生命危險去追尋一個二十年前犯了罪的人。他幾乎決定要撒手不幹了,把嘴唇上的鬍子剃掉,把頭髮再留起來,回漢堡去,睡在西吉睡暖了的床上。

  侍者走過來,鞠個躬,把賬單放在桌子上,用悅耳的聲調說聲「請」。

  他把手伸進口袋去拿皮夾,指頭觸及一張照片。他拿出來看了一會兒,一張捕鼠夾似的嘴,一對蒼白的眼圈發紅的眼睛,直瞪瞪地望著他,黑色的衣領上帶著銀色閃電的標誌。過了一會兒,他低聲罵了一句「你這臭狗屎」,就捏住照片一角湊到桌上的蠟燭上。等照片燒成灰燼後,他把它捏碎在銅灰碟裡。他不再需要它了,他一看到那張臉就能認得了。

  彼得·密勒付了餐費,扣上上衣紐扣,走回旅館。

  ***

  在差不多同一個時間裡,毫無收穫的狼人正在向麥肯遜發火。

  「他媽的!他怎麼可能失蹤?」敖德薩的頭頭咆哮起來,「他不可能從地面上消失,他不可能跑到天上去。他的汽車在德國應該說是顯眼的一種,半哩外就看得出來。你找了整整六個星期,現在你能告訴我的只是找不著他……」

  麥肯遜等著他把火發夠了。「可是事實如此,」他最後指出說,「我已經查出了他在漢堡的公寓住所,冒充是密勒的朋友拜訪過他的女朋友和他的母親,也和他的同事進行了接觸。他們什麼都不知道。這些日子以來,他的車子一定是放在某處的一個車庫裡。他一定是轉到地下去了。他從倫敦回來離開科隆飛機場停車處後就向南去了,線索就到此為止。」

  「我們必須找到他,」狼人重複說,「不能讓他接近這位同志。那樣就糟了。」

  「他會出現的,」麥肯遜很有把握地說,「他遲早得露面的。那時我們就可以找到他了。」

  狼人對這位職業獵人的耐心推論作了一番思考。他慢慢地點了點頭:「很好。我要你住得靠我近一點,就在這個市內找個旅館住下,等他出來。你靠我近一點,找你也方便……」

  「對,先生。我在市內找好了旅館就給你打電話,你任何時候都能找到我。」他向他的上級說聲「晚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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