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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每個熟悉漢斯·霍夫曼的人和許多並不熟悉他的人都一致同意他是個合適的角色。他是個快五十歲的人了,一頭已趨灰白的頭髮經過細心梳理,剪成最新流行的式樣,指甲也是修飾過的,這使他成了個漂亮的老少年。他那套不深不淺的灰色衣服來自沙維爾街,他的質地厚實的絲領帶來自卡爾丁。他身上那種豪華的高級趣味全都是只要有鈔票就能做得到的。

  如果他的全部本錢僅僅是外貌,那他是成不了西德最富有和最成功的雜誌出版家之一的。戰後,他以一個手搖印刷機開始,為英國佔領當局印刷傳單,他在一九四九年創辦了一家屬￿最早一批的畫報週刊。他的公式很簡單——文字寫得聳人聽聞,配上那些足以使所有競爭者相形之下就好像是初搞花邊讀物的生手似的圖片。這條公式很有效。他的八家聯營雜誌,從以少年為對象的愛情故事,到記敘富人和尤物行業的花哨的新聞記事,使他成為大富豪。然而新聞時事雜誌《彗星》仍然是他的愛物,他的寵兒。

  橫財使他能在奧特馬興購買了一所奢侈的農家風格的房屋,一座農舍式的山間別墅,一座海濱別墅,一輛「勞斯萊斯」牌汽車和一輛「法拉利」牌汽車。他順便還弄到了一個美麗的妻子(她的全部穿戴都來自巴黎)和兩個他很少見面的漂亮孩子。在德國,只有漢斯·霍夫曼這麼一個百萬富翁,儘管到處金屋藏嬌,經常調換情婦,但他那一串相好的照片卻從來沒有上過他那些飛短流長的雜誌。他也是非常精明的。

  ***

  那個星期二的下午,他讀了所羅門·陶伯日記的頭幾頁之後,就闔上了封面,背向後靠,瞧著對面的這個年輕記者。

  「好了,我能猜著其餘的了。你想要幹什麼?」

  「我認為那是個重要的記錄,」密勒說,「整本日記中都提到一個叫愛德華·羅施曼的人,党衛軍的上尉,整個裡加猶太區的司令官,殺了八萬個男人、婦女和小孩。我相信他還活著而且就在西德。我想找到他。」

  「你怎麼知道他還活著?」

  密勒簡潔地告訴了他。

  霍夫曼噘著嘴,「證據太不充分了。」

  「那倒是真的。不過,值得再調查一下。我弄到過許多報導都是從很少一點開始的。」

  霍夫曼想起密勒過去發掘出使政府大為狼狽的新聞故事的才能,他莞爾笑了。只要通過確認,證明是千真萬確,霍夫曼很樂於發表的。它們使得發行量直線上升。

  「那麼,估計這個人——你稱呼他什麼?羅施曼?估計他早就列在通緝名單上了。如果警察都沒能找到他,你根據什麼認為你能夠呢?」

  「警察真是在查嗎?」

  霍夫曼聳聳肩,「想必在查吧。我們給他們付工資就是為了這個。」

  「給他們幫一點忙沒害處,不是嗎?就查一查他是否還真的活著,抓到他沒有;如果已經抓到,下文又如何?」

  「那你希望從我這兒得到什麼呢?」霍夫曼問。

  「授權試它一試。如果沒有什麼結果,我就罷休。」

  霍夫曼轉動他的椅子,把臉轉向眺望風景的窗子。窗外是一大片碼頭區,在二十層樓底下相隔一哩開外的地方,起重機和停靠碼頭蜿蜒數哩。

  「你有點越過你的路子了,密勒。為什麼突然感到興趣?」

  密勒苦苦思索。設法出售主題常常是最費勁的一關,一個自由記者必須首先向出版人或編輯出售故事和故事的主題,與讀者見面那是在很久以後。

  「這是一個人們感興趣的好故事。如果《彗星》雜誌能夠找到本國警察都沒有找到的那個人,那可是個獨家新聞,這種事人們會想要知道的。」

  霍夫曼向外凝視著十二月的天空,不慌不忙地搖著頭,「你錯啦,我不授權給你就是因為這個道理。我認為那是人們最不想要知道的事啦。」

  「但是你瞧,霍夫曼先生,這可不一樣。羅施曼殺死的這些人——他們不是波蘭人和俄國人。這些人是德國人——是的,是德國的猶太人,但是他們是德國人。為什麼人們不想要知道呢?」

  霍夫曼轉回身來,不再看向窗戶,把他的胳臂肘放在書桌上,下巴靠在指節上。「密勒,你是個好記者。我喜歡你的採訪故事的方法,你已經有你的風格了。而且你是一個發掘者。我只要拿起電話,就可以在這個城市裡雇到二十個,五十個、成百個人,而且告訴他們做的他們都會做到,派他們去採訪的他們都會採訪來。但是他們自己卻不能去發掘。你能,因此你從我這兒得到大量的工作而且將來還會更多,不過這一件不行。」

  「那為什麼呢?它是篇好故事。」

  「聽著,你還年輕。我要告訴你關於新聞界的一些事兒。新聞界是一半人負責寫精采的故事,另一半人負責把它們賣出去。你能做第一部分工作,而我能做第二部分,因此你我所處地位不同。你認為這是一篇人人願讀的故事,因為裡加的犧牲者是德國猶太人。我要告訴你的是為什麼確實沒有人願意讀這篇故事,它是世界上他們最不想讀的東西。除非有一天這個國家有條法律強制人們去購買刊物並閱讀對他們沒用的東西,否則他們就只肯買刊物去讀他們想要讀的東西。而我給他們的就是那種東西,他們想要讀的東西。」

  「為什麼關於羅施曼的就不想要讀呢?」

  「你還不明白嗎?那我就告訴你。戰爭剛開始前不久,每個在德國的人至少認識一個猶太人。事實是,在希特勒上臺之前在德國沒有人恨猶太人。在歐洲所有國家中,我們給予我們的猶太少數民族的待遇是最好的。比法國好,比西班牙好,比波蘭和俄國更好得沒法說,在俄國屠殺猶太人是很殘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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