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再一個謊言　|　上頁　下頁
三六

　　「是峰子學藝術造花的老師。她怎麼了？不對，你怎會有這張照片？何時照的？」

　　「三天前。」

　　「三天前……」萩原的視線從照片上移向加賀，「你在監視峰子嗎？你是不是跟蹤她到這裡？」

　　「想罵我卑鄙無恥，就儘量罵吧，反正我原本就是靠這個吃飯。為了達到目的，我會不擇手段。」

　　「我不會罵你，只覺得你的工作很可悲。」萩原把相片放在床頭。「抱歉，我不想再聽下去。你能不能帶著照片離開？」

　　「不行，我不想眼睜睜看著朋友陷入不幸。」

　　「反正災難已發生，瞧瞧我這身繃帶。」

　　加賀不予置評，取過照片，望著萩原。

　　「你早就察覺葛原留美子和大嫂的關係吧。」

　　加賀的話刺進萩原的胸口，胃部上方感到鉛錘般的沉重。

　　「你在說甚麼？」他勉強擠出一句，聲音略微沙啞。

　　「起先，我懷疑大嫂在外頭有男人，於是監視她的行動。不過，沒任何她與男人接觸的跡象。唯一進出頻繁的地方，住著一名單身女子。原以為是直覺失准，但調查那名女子後，我發現驚人的事實。」加賀痛苦地皺起眉，緩緩眨眼後繼續道：「一年多前，葛原留美子曾和另一名女性同居。數個證人指出，她們不像單純的室友。換句話說，大嫂取代那名室友的角色……」

　　「夠了。」萩原打斷加賀的解釋。

　　6

　　「你果然知情？」加賀問。

　　「我聽過葛原留美子的傳言，但峰子絕不可能成為她的新對象。峰子去找她，純粹是想學好藝術造花的技術。」

　　「萩原，別再自欺欺人。你不是相信大嫂，只是想相信她而已吧？」

　　「甚麼叫自欺欺人？我才沒有，我說的都是實話。」

　　加賀忽然站起，苦惱地用力抓頭，在狹窄的病房內走來走去。半晌後，他回到椅子前方，卻不打算坐下。

　　「坦白講，來之前我仍半信半疑，不願相信大嫂想置你於死地。然而，你的態度肯定了我的想法。你堅持那天出門前並未飲食，為何要撒謊？正因你懷疑是她下的安眠藥，更不能對身為刑警的我吐實，不是嗎？」

　　「別開玩笑。如果我心生懷疑，一定毫不猶豫告訴你。差點喪命還保持沉默，我人沒那麼好。」

　　「是嗎？你不想知道真相吧？不論是大嫂和葛原留美子的特殊關係，或是大嫂對你懷有殺意，縱使你暗暗起疑，仍遲遲不願證實。你害怕去證實。」

　　「加賀，」萩原咬著嘴唇，調整呼吸後開口：「要是我行動自如，一定會揍你一拳。」

　　「等你康復吧，到時讓你揍個痛快。」加賀站在床邊，低頭看著萩原，雙拳緊握。

　　萩原歎口氣，別開視線。

　　「我那天的確吃過維他命，但我再胡塗，也不會把安眠藥混進維他命的瓶子。難道有和維他命外觀一模一樣的安眠藥？」

　　「這一點我也不明白。不過，從你公司員工的話中，我發現另一種可能的情況。」

　　「另一種情況？」

　　「除了維他命，你常喝提神飲料，還經常一起服用。」加賀轉身拿起便利超商的白色提袋，取出一個小瓶子。「是這個吧？」

　　果真是萩原慣喝的提神飲料。那天車禍發生前，他也曾飲用。

　　「那又怎樣？你該不會是指安眠藥加在瓶子裡？」

　　「我是這麼認為，此外別無可能。」

　　「少胡扯，要怎麼加入安眠藥？不打開瓶蓋不行吧？難道你以為我不會發現異狀？」

　　加賀默默扭開瓶蓋，發出金屬破裂聲。他直接取下瓶蓋。

　　「你想幹嘛？」

　　加賀把瓶子拿到萩原頭部正上方，倒過來。「哇……」萩原想閃避，瓶子卻沒流下任何液體。

　　萩原一頭霧水，睜開眼問：「究竟怎麼回事？」

　　加賀指著瓶蓋，「瞧瞧裡面。」

　　萩原接過一看，忍不住驚呼。

　　原來瓶蓋上有個直徑二釐米左右的細孔，被價格卷標遮住。

　　「這是從你家附近的藥局買來的，那家藥局會在所有瓶蓋上貼價格卷標。當天你喝的提神飲料，瓶蓋應該也貼著標簽。」加賀話聲異常響亮。

　　萩原努力回想。確實，瓶蓋上總是貼著價格卷標。

　　「這是很簡單的騙術。先鑽洞吸出飲料，摻入安眠藥後，重新灌進瓶裡。接著，用價格卷標貼住小洞，放好即可。」加賀淡淡解釋。

　　萩原一言不發地盯著瓶蓋，彷佛那個鑽開的小洞象徵某種意義。

　　他抓起瓶蓋一丟。尖銳的金屬撞擊聲響起，瓶蓋滾落地面。

　　「這不過是想像，」萩原說道：「全是你的想像。警察不能這樣吧？你有證據嗎？如果有那傢伙動手腳的證據，拿出來給我看啊。」

　　加賀拾起瓶蓋，蓋回另一手中的空瓶，放到桌上。

　　「我很後悔。」他彷佛在喃喃自語。「那天晚上，我應該折返你家，撿出她丟在那包垃圾裡的東西。如你所言，隔天是收不可燃垃圾的日子，所以她在去醫院前先回家，目的是要湮滅證據。」

　　「垃圾袋裡，裝有動過手腳的提神飲料嗎？」

　　「恐怕沒錯。」

　　「胡說八道。你想太多，就算有這種可能，你不覺得準確率太低嗎？如同你的調查，我經常喝提神飲料。不過，我不見得每次出門前都會飲用。就算喝了，也不曉得後果會怎樣。搞不好我發現自己昏昏欲睡，就把車子停靠路肩，休息片刻。兇手會採用這麼不確定的手段嗎？」

　　「所以……這就是日本法律上的『未必故意』。」

　　「甚麼？」

　　「未必故意。犯人期待計劃能夠實現，但沒實現也無所謂——就是這種犯罪行為。實際上，你大難不死，因此警方並未追查兇手。」加賀望著窗外，繼續道：「據說葛原留美子背負三千萬左右的債務。」

　　「三千萬……」

　　「大嫂暗示過想離婚嗎？」

　　「沒有，怎麼可能。」

　　「我想也是。在這種狀態下離婚，既無法獲得贍養費，也沒辦法爭取大地的扶養權。不，按照常理，倘若葛原沒債務，維持現狀對她最有利。」

　　「為了幫葛原償還債務，她竟想殺掉我？」萩原腦海浮現「遺產」和「保險理賠金」等字眼。「就為了這個理由？」

　　「或許大嫂並無積極的殺人意圖，只是認為如果你碰巧死掉就太走運了。」

　　「走運……」

　　7

　　各種思緒纏繞在萩原胸口。坦白講，他根本不知所措。早在車禍發生前便是如此。

　　萩原並非沒察覺峰子和葛原留美子的關係。有人告訴他葛原留美子的性向，但他沒想到峰子會踏進同性戀的世界。加賀沒說錯，萩原只是不願相信。

　　仔細觀察峰子的一舉一動，萩原的疑慮逐漸加深。他非常苦惱，要是直接問峰子，必然會得到否定的答案，卻又想不到更恰當的確認真相的方法。

　　所以，那天晚上他才決定約加賀見面。看遍社會百態的加賀，或許能給他一些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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