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再一個謊言 | 上頁 下頁
二一


  從那天起,母女過著兩人三腳的日子。無論飲食、作息、居住環境等一切的一切,真智子的生活幾乎變成以理砂的訓練為中心。無可避免的,真智子的眼中漸漸看不到丈夫的身影。她對丈夫的要求,僅止于提供能夠培養理砂的環境,及維持下去的經濟力。

  「你究竟把家當成甚麼?你以為犧牲家庭生活,理砂就會幸福嗎?」有一天,丈夫終於忍不住破口大駡,要她們放棄體操。

  「支持理砂盡情發揮才能,哪裡不對?一旦成功,理砂便能獲得幸福。理砂的幸福,不就是我們的幸福?你不認為嗎?」

  「那不是幸福。」

  「你太自私了。」

  「到底是誰自私?」

  直到那一刻,真智子才察覺丈夫隱忍許久。他的工作忙碌,只能在假日和女兒相處。然而,連假日僅有的快樂也遭到剝奪。他想必很羡慕那些被家人纏著陪伴的父親。

  真智子早就發現丈夫在外面有女人。可是,她並未戳破,甚至覺得這樣反倒比較不礙事。她沒有多餘的心力照顧丈夫。

  不過,真智子終究還是提出離婚。她不願理砂看著父母每天爭吵。

  考慮一晚後,丈夫點頭同意。他似乎也想不出更妥善的解決之道。

  「我輸給你了。」他沒好臉色地說道:「可是,話講在前頭,要是理砂陷入不幸,我不會原諒你。」

  「那是絕對不可能的。」真智子強硬地回答。

  離婚後,她更熱衷於培養女兒成為體操選手。理砂彷佛是她生存的唯一目的,俱樂部裡的人稱她為「鬼媽」。只要是與體操有關的事情,她都毫不妥協。

  然而,真智子不曾板起面孔教訓理砂。她最害怕的,就是理砂對體操失去興趣。即使理砂偷懶沒去練習,她也不會斥責,而是動之以情,訴說媽媽多麼期待,又懷抱多麼遠大的夢想,最重要的是,媽媽多麼為理砂著想。

  固然曾經覺得母親的期許是種負擔,但隨著時間過去,理砂也和真理子編織起相同的夢想。如今,她自動自發勤練體操,進軍奧運的夢想已化為具體的成果。

  想到這裡,真智子不禁咬緊嘴唇。

  和理砂的兩人生活進入第五年,真智子漸漸有些鬆懈。理砂的技術顯著提升,已沒有真智子指導的餘地,她不免感到寂寞,加上一成不變的生活磨鈍了神經。講得通俗點,就是她渴望刺激。總之,趁她內心空虛,有個男人適時出現。

  真智子透過跟著她學舞的主婦認識毛利周介。那名主婦熱心地告訴真智子:「經由百貨公司的外商人員購物,不論甚麼商品都能便宜買到。何況,在這家百貨公司消費能享有各式各樣的折扣優惠。」雖然不怎麼感興趣,不過礙於人情,真智子只好請她牽線,最後前來的就是毛利。

  毛利是個說話穩健,感覺很好的男人。實際上,毛利小真智子一歲,但舉止非常穩重,初次見面時,真智子還以為他較年長。

  可是,真智子並未一見鍾情,而是見了幾次面後才漸漸墜入情網。向外商部訂貨,通常隔天毛利就會送到家裡。對於每天繁忙,無法悠哉購物的真智子,是相當體貼的服務。因此,毛利造訪真智子家的機會自然增加許多。

  當初究竟是誰引誘對方的,如今已不好說。倘若毛利還活著,大概會笑嘻嘻地回答:是你先開始的。不過,真智子能夠斷言,是他先吻上來的。

  毛利有過一段婚姻,兩年前離異。他毫不隱瞞地告訴真智子原因是外遇被抓包,並坦白現在名下幾乎沒有財產就是支付大筆贍養費所致。然而,真智子認為他們沒有孩子,贍養費的金額應該不至於太多。

  就算是開玩笑,毛利也不曾向真智子求婚。對此,真智子倒是很坦然。她帶著快升國中的女兒,歷經一次失敗婚姻的男人,怎麼可能認真考慮和這樣的女人在一起?真智子常常告誡自己,毛利是一時興起,才會和她交往。現下純粹是身邊恰恰少一個能夠滿足他性欲的合適女人。他圖的只是解決生理需求,及真智子辛苦賺來的微薄薪水。所以,真智子不斷自我提醒,絕不能陷得太深。她有理砂。理砂第一,愛情第二。

  既然註定沒有結果,真智子也想過乾脆趁早分手,要實行卻不容易。毛利一找上門,真智子就會讓他進屋;他一索求,真智子便順從地投懷送抱,心中甚至有些高興。客觀來看,毛利並不特別有魅力,終歸是她太寂寞,真智子帶著幾分自虐分析。之所以和這種男人維持關係,是為了證明她仍未放棄當女人……

  看到毛利的屍體時,與其說是悲傷,真智子反倒松了口氣,有種不用再為多餘的事痛苦的安心感。

  不過——

  或許已經太遲了。

  6

  回顧案發至今的歷程,真智子暗暗祈禱千萬別再節外生枝。昨天刑警沒上門,希望今天、明天,之後的每一天,警方都不要來找她們的麻煩。

  體操競賽借用區內某私立高中的體育館當會場。真智子聽說不僅設備完善,觀眾席還能盡覽全場。可是,比賽就要開始,偌大的觀眾席上竟然沒幾個人。她在最前排坐定,從皮包拿出記事本和原子筆,以目光搜尋理砂的身影。理砂和其它孩子一起拉筋暖身。真智子原本想去女兒身邊加油打氣,最後決定作罷。

  忽然,真智子察覺有人靠近。轉頭一看,加賀正要在鄰座坐下。

  「加賀刑警……你怎麼會來這裡?」

  「我想看比賽。不行嗎?」

  「不,只是……」

  「裡面滿熱的。」他說著脫下外套,從便利超商購物袋拿出罐裝咖啡。「要喝點飲料嗎?」

  「不,我還好。」

  「那我就不客氣了。」他打開拉環,「我第一次在現場看體操比賽。」

  「哦,這樣啊。」

  「我偶爾會看電視轉播,日本的女子體操近年的情況似乎不太妙。」

  要是在平常,真智子一定會嚴詞反駁這種外行人的淺見,但她此刻沒心情。

  這個刑警為何會出現?坐在她旁邊,想談些甚麼?不等真智子理出頭緒,刑警先一步開口。

  「找到那家蕎麥面店了。」刑警看一眼真智子。

  「蕎麥面店?」

  「是的,蕎麥面店。案發當天中午,毛利先生用餐的蕎麥面店。我們從胃裡的殘留物得知他吃過蕎麥面,卻不清楚他用餐的地點。由於工作需要,他白天總是開著公司的小貨車繞行東京市區。」

  「警方居然有辦法查出來。」真智子並未想太多。

  「運氣很好,在胃裡找到紅燒鯡魚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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