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異變13秒 | 上頁 下頁
四八


  他記得自己是被這個男人所救的。當他們滑落地面凹陷之處,動彈不得時,上面忽然拋來繩子。他本來已經絕望,以為不可能獲救了,所以當時覺得那簡直是奇跡。

  之後的事,他不太記得。與其說他是太專心在移動雙腿,不如說他更像是夢遊症的病人。他是在回到這家飯店之後,意識才清醒的。他記得誠哉問了他很多問題。

  「多虧有你才能獲救,感激不盡。」

  冬樹這麼一說,男人搖搖夾煙的那只手。

  「這算是禮尚往來吧。反正今後也要靠你們照顧。哎,就當是見面禮吧。」

  男人自稱河瀨。

  「托你的福才能拿藥回來,我想生病的人也都很感謝你。」

  「能拿到藥就好。」河瀨笑了。

  「承你好意,但我可不想感激那個男人。」某處傳來聲音。

  冬樹轉頭一看,臉色慘白的小峰杵在那裡。

  「歸根究底,要是沒有這個男的,誰都不會生病,也不會需要甚麼藥。冬樹先生,我也覺得連你也沒必要感激他。」小峰說話時還不斷咳嗽,邊咳邊走回自己休息的沙發。

  河瀨把臉別開,逕自抽煙。他的嘴角繃著淺笑。

  「你用不著在意。」冬樹對他說。「他在生病所以心情不太好。」

  「沒關係。他講的是事實。」河瀨把煙往地上一扔,用鞋子踩熄後,站起來朝餐廳走去。

  冬樹繼續往交誼廳後方走,經過再次躺下的小峰身旁。

  明日香用毯子蒙著頭,正在睡覺。冬樹是看到她腳邊放著眼熟的泥濘雨鞋,才知道睡覺的人是她。

  他用指尖捏住毯子邊緣,緩緩拉起。他看到了明日香的睡臉。但是下一瞬間,她突然睜開眼睛了,眨幾下眼後,她狠狠瞪他。

  「你居然偷窺別人睡覺,真不敢相信。」她用沙啞的嗓音說。

  「感覺怎麼樣?」

  明日香皺起眉頭,歪了歪頭。

  「好像還在發燒。不過,可能已經算是好多了。」

  「喉嚨呢?」

  「很痛。」說完話,她拿毯子捂嘴,咳了一聲。

  「今天一整天,你最好都躺著。」

  「我會的。」

  冬樹點點頭便想離去,但明日香忽然喊住他。

  「我必須向你道歉。」

  「如果是為了你跟著去醫院的事,那就別提了。」

  「不是的。」

  「要不然,是為了你生病道歉嗎?那也不能怪你,又不是你的錯。況且生病的也可能是我。」

  明日香又大大搖了搖頭。

  「那個雖然也得道歉,但是還有更嚴重的事。」

  冬樹納悶不解。「有發生甚麼事嗎?」

  明日香用毯子纏裹身體,像貓一樣蜷起身子才開口。

  「從醫院回來的途中,我們兩個,不是掉進馬路的缺口嗎?」

  「沒錯。路面下陷,我們不小心失足滑倒,結果一起掉下去了。」

  「那時,老實說,我已經放棄了。我以為我們沒救了,將會死在那裡。」

  「……不會吧。」

  「我的腦袋一片空白,身體笨重,兩腿更是一步也動不了。掉進那種宛如螞蟻地獄【注:獅蟻的幼蟲會將乾燥的泥土挖成擂缽狀築巢,捕食掉落洞底爬不上去的螞蟻。】的地方,我以為絕對爬不上去了。那時我心想,算了。」

  「明日香……」

  「對不起。我明明答應過你不管怎樣絕對不放棄。虧我還逞強說甚麼危機之後必有機會來臨,真是丟臉。」

  明日香把毯子往上拉到嘴巴,眨眨眼後,朝冬樹凝視。

  「我也……好不到哪去。」他抓抓腦袋,報以苦笑。「人家不是說冬天爬山發生山難,會很想睡覺,甚麼都懶得做。當時的我,就有那種感覺。其實我也有點自暴自棄的想法。」

  「原來那時你也疲弱了。」

  「換句話說,我們兩個當時都很危險。」

  「能夠這樣迎接早晨的太陽,簡直像做夢呀。能活著太好了。」

  在冬樹聽來,明日香似乎是發自內心說這句話的。他感到胸臆之間微微發熱。

  「榮美子小姐正在替我們煮早餐。你要好好攝取營養,趕緊恢復健康。」冬樹說完,便離開了。

  未央也在睡。發燒時通紅的小臉蛋,現在已恢復成淺粉色了,呼吸也很平靜。看來榮美子說得沒錯,照這樣看來,未央應該很快就會康復。

  幸好自己還是硬著頭皮去拿藥了,冬樹覺得很高興。但這種開朗的心情,在他走進建築物更深處後,便消失無蹤。菜菜美屈膝跪地,正替山西把脈。她的側臉看起來異常凝重,冬樹甚至不敢出聲喊她。山西不斷低聲咳嗽,每次一咳身體就痙攣般抖動。

  誠哉坐在稍遠處,他也面色陰沉。

  「山西先生的情況,不樂觀嗎?」冬樹問。

  誠哉大大歎氣。

  「高燒不退,咳嗽也止不住,體力消耗得很嚴重。」

  「不是讓他服藥了嗎?」

  「已經跟新流感無關了。菜菜美小姐說恐怕是併發了肺炎。」

  「肺炎……」

  「我已經請菜菜美小姐盡力而為。但是,最後還是要看他自己的體力。」

  「他的狀況真的這麼糟嗎?」冬樹的臉孔扭曲。「那時,我不該讓山西先生直接躺在地上嗎?」

  「我想應該與那個無關。再說,事情已經過去就別再多想了。你去榮美子小姐那邊,拿鍋子裝點熱開水回來,我要放在山西先生身邊。儘量增加濕度可能比較好。」

  「知道了。」

  榮美子正在玄關前把意大利面裝進幾個餐具中,太一早已開始吃了。給病人吃的粥好像也煮好了。

  冬樹在鍋中倒入熱水,回到誠哉他們那邊。

  「早餐好像煮好了,你們要不要先去吃?山西先生有我看著。」

  聽到冬樹這麼說,誠哉點頭起身,朝菜菜美望去。

  「走吧,菜菜美小姐。能吃的時候就得吃一點。」

  也好,她說完便離開山西身旁。她的表情沉鬱。

  二人離開後,冬樹在山西身旁坐下。山西痛苦地蹙眉,不時發出咳嗽聲。明明應該在發高燒,臉色卻蒼白如蠟。他的嘴角紅腫潰爛,像是痰液的東西在唇旁乾涸,留下痕跡。

  在罹患新流感之前,山西雖然腳受傷了,但還算是老當益壯。他說出的話有時能鼓舞大家,有時會讓大家的想法大大改變。

  冬樹尤其難忘山西提議將妻子安樂死時的情景。那本該是個苦澀的決定,但山西不慌不忙,淡然陳述自己的想法。最後大家都接受了他的提議,所以就某種角度而言,在當時,他可說比任何人都冷靜。

  冬樹再次覺得,他們不能失去這樣的人物。活到一把年紀的人,自有其相應的人生智慧。那是對生存極有用處的智慧。

  冬樹稍微眯了一下眼睛。把他自淺眠中拉回來的,是一陣奇妙的聲音。那個聲音發自山西之口,但顯然和之前的咳嗽聲不同。他週期性地擺動頭部,好像也配合那節奏喘著氣。他的臉色慘白。

  冬樹連忙跳起來,沖出交誼廳。大廳中,誠哉正與菜菜美對坐,吃著意大利面。

  「怎麼了?」誠哉問。

  「山西先生的情況不對勁。」

  菜菜美聽到冬樹這麼說,不發一語地放下盤子,走向交誼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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