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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直貴清楚地回答:「我沒有那種打算,今後也不打算那麼做。」但對方似乎不太能接受。

  直貴看了實紀一眼,獨生女依然盯著電視。他咒駡自己居然蠢到沒注意她的情況有異,她去幼兒園,也沒有說話對象和玩伴,為了承受孤獨感,只好專注於卡通。一想到她小小心靈受了多少委屈,直貴就差點掉下淚來。

  「換幼兒園比較好嗎?」他咕噥道。

  由實子泡了一壺新茶,吃驚地睜大眼睛。

  「沒辦法吧。我們確實決定不逃避,勇敢地活下去,但大前提是保護實紀。」

  「可是……」由實子好像說不出接下來的話。

  直貴十分清楚她沮喪的心情。即使鄰居知道了剛志的事之後,她也沒說半句洩氣話,而且積極地向無視自己存在的人打招呼,率先參與鎮上的活動。武島家至今還能住在這個員工宿舍,正是因為她的堅強。

  但即使她再堅強,在幼兒園裡也使不上力。除了幼兒園之外,不知今後實紀的人生中還有何種阻礙等著她。

  「你看過哥哥的信了?」由實子看了桌上一眼。

  「嗯,他不知道我們的心情,過得很悠哉。」

  「得回信給他才行,」她伸手拿信。「大哥感冒不知道好了沒。」

  看見臉上浮現微笑的妻子,直貴默默地輕輕搖頭。

  4

  過了沒多久,直貴有機會與平野再次見面。他從同事口中得知,平野要到店內視察,聽說也會來倉庫。

  那一天下午,平野在物流課長帶領之下,出現在倉庫。除此之外,還跟著兩個人。直貴在瓦楞紙箱堆放處,採取立正站好的姿勢。物流課長事先提醒他,社長問甚麼,都要確實回答。

  平野看起來比上次見面時消瘦幾分,然而他挺直背脊,從容走路的姿勢完全沒變。他聽著物流課長的說明,時而點頭,時而注意四周。

  平野一行人來到了直貴身旁,直貴舔舔嘴唇,調整呼吸。他確信平野一定會對他說話,他期待個頭矮小的社長將目光轉向自己。

  但是平野維持原有的步調,他的視線也沒有轉向直貴。他以相同的步調前進,聽著部下的說明點頭。幾秒後,直貴目送平野消瘦的背影離去。

  這也難怪啦,直貴失望地想。對平野來說,自己不過是眾多員工當中的一個罷了。他或許記得幾年前曾和受刑人的弟弟說過話,但肯定不記得對方的長相,要叫他別忘反倒是強人所難。即使他還記得,如今也沒必要再次交談。

  直貴自我解嘲「我真是自作多情」,獨自落寞地笑了。

  社長視察結束後將近一個小時,物流課長來到直貴身邊,說是社長要他火速將幾樣商品送至位於店內五樓的會議室。課長將商品編號遞給直貴。

  「這是甚麼?」直貴看著課長遞給自己的紙條問。

  「就是要你送這些過去啊,總之趕快!」

  「送過去是可以,但為甚麼要這麼做?」

  「大概是突擊檢查,」課長說,「可能是要看包裝得好不好吧。所以,呃,拜託你別出差錯喲!」

  「我知道了。」

  直貴猜不透平野葫蘆裡賣甚麼藥,動手備貨,之前從未發生過這種事。他將字條上指定的產品堆上手推車,離開倉庫,走進對面店內搭貨用電梯上五樓。

  他敲了敲會議室的門,但是無人回應,覺得不對勁,打開門一看,只有會議桌排成「ㄇ」字形,裡面空無一人。會議室只有這一間。他心想「趕快將商品放好,回去工作吧」,開始搬運瓦楞紙箱時,耳邊傳來開門聲。

  「商品放這裡可以嗎……」他說到這裡,頓時啞口無言。平野獨自笑盈盈地站在眼前。

  「啊,社長……」

  「放那裡就行了。」平野發出腳步聲走向窗戶,眺望窗外後,回頭轉向直貴。「好久不見,你好嗎?」

  「托您的福,還好。」直貴將抱在懷裡的瓦楞紙箱放地上,脫下帽子。

  「我聽課長說了,聽說你結婚啦?我連賀電都沒打,真抱歉。」

  「哪裡,我們連正式婚禮都沒舉辦。」

  「是喔。哎呀,婚禮辦不辦無所謂,總之恭喜你。我聽說,你還有了小孩是嗎?我可以認為你諸事順遂嗎?」

  「唉,這……」直貴面露笑容,但連他自己也不曉得為甚麼笑。臉頰有些抽搐。

  「嗯,怎麼了?你現在的表情皮笑肉不笑的喲。你是不是有甚麼話想說呢?」

  平野的話令直貴鼓起勇氣。他抬起頭來,直視社長的眼睛。「見到社長,有一件事我非常想問。」

  「甚麼事?」

  「之前社長說,世人歧視我們罪犯家屬是理所當然,而且是必要的,重點是,如何從歧視中建立起人脈。」

  「嗯,我確實那麼說過。」

  「我相信您的話,一路努力走過來,我自認為很努力。結果,有些事情很順利。過去,內人也善盡賢妻良母的職責,每天過著安穩的日子。」

  「過去啊?你用的是過去式?」平野滿臉笑容,拉了一把身旁的椅子坐下。「你好像發生了甚麼事喔?」

  「我和妻子是不在乎。我們瞭解自己身處的立場,也做好了心理準備,不能逃避逆境。但是我女兒……」

  笑容從平野臉上消失。「你女兒怎麼了嗎?」

  直貴垂下目光,然後結結巴巴地道出目前的狀況,吐露不願讓女兒受委屈的心情。

  聽他說完,平野頻頻點頭,表情並不意外。「你確實理解了我當時說的話,並試著落實在現實生活中。你似乎也遇見了一位好老婆,這點很好。不過,聽完你剛才說的,有個部份我覺得很遺憾。那就是,你好像還沒完全明白我的意思。」

  「我誤會了甚麼嗎?」

  「說是誤會,對你太殘酷了。不過,不可否認的是你好像有點誤解。如果用嚴厲的說法,你還太嫩了。無論你或你太太,你們都太嫩了。」

  直貴抬起頭來,咬緊牙根。自己也就罷了,還批評由實子,令他心裡有點不愉快。

  「您的意思是,我們必須接受自己女兒受到歧視嗎?」

  直貴心想「平野再怎麼樣也不會肯定這點了吧」,但是答案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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