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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10

  寺尾瞪大眼睛,他的眼睛滿是血絲,表情和直貴想像中的一模一樣。

  「你說甚麼?你再說一遍看看!」

  「就是,」直貴舔舔嘴唇,「我說我希望你讓我退團,我要退出Specium。」

  「不會吧?你是說真的?」

  「真的啊。」

  「你以為事到如今,還由得你說這種話嗎?」寺尾朝直貴走近一步,直貴差點被他的氣勢震懾住。

  他們在澀穀的練團室中。直貴對寺尾說:「開始練習之前,我有話要說。」其它三人應該知道他要說甚麼,但還是一臉緊張的神色。

  「我知道自己很任性,但希望你答應我,這是我左思右想後下的結論。」

  「你思考了甚麼,告訴我。」寺尾將一旁的鐵椅子拉過來,粗魯地坐下。「你也坐啊,一直站著心情沒辦法平靜。」

  直貴籲了一口氣,坐在鍵盤旁的椅子上。他瞄了浩太一眼,浩太在鼓對面垂著頭。

  「我在思考未來的事。」

  「我也在思考。」寺尾的語調變得尖酸。

  「我想做音樂。我認為如果能靠音樂吃飯,那是最好也不過了。但是,該怎麼說呢,我還是沒辦法下這場賭注。」

  「你的意思是,我們的音樂是賭博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但成功與否並不是光取決於實力。運氣也很重要。不好意思,我沒本錢依賴那種不確定的東西。我想確保一條踏實的路,能夠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活下去。」

  「我們又何嘗不是如此?如果在音樂這條路上失敗的話,就一無所有了。我們面臨的都是放手一搏的局面。」

  直貴搖搖頭,說:「你們還有家,你們有家人,但是我甚麼都沒有,我只有一個關在牢裡的大哥。」

  這個唯一的家人老是扯我後腿,這次也不例外……,直貴忍住想這麼說的衝動。

  寺尾開始抖腳,這是他焦慮時的習慣動作。

  「你到底怎麼了?你之前從沒說過這種話。我非常瞭解你的處境,但那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為甚麼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你才突然改變心意?」

  「就是因為走到這一步了,我才要改變心意。」直貴冷靜地說,「追逐夢想的時候是很快樂,我真心認為,如果能成為職業歌手該有多好。但這個夢想一旦來到眼前,我就感到不安,不知道這樣真的好嗎?於是我反復思量,覺得如果以現在這種心情,根本無法堅持下去。」

  「我也會不安啊。」

  「所以我說,我和你的立場不同。」

  直貴一面說,一面在心裡道歉,他不想以這種形式背叛寺尾。正因為寺尾打從心裡將他當作夥伴,所以才會如此氣憤。他是真正的朋友,要欺騙這位朋友令直貴心裡極為難受。

  「喂,你們也說句話啊!」寺尾環視其它團員。「說服這個傻瓜!」

  三人面面相覷。不久,浩太開口了:「話是這麼說,但直貴有他的苦衷。」他委婉地說。

  寺尾吊起眼梢,「你們這樣還算是夥伴嗎?」

  「就因為是夥伴,我們才想尊重他的決定,想離開的人就算硬留住也沒意義。」

  「我說這傢伙的迷惘是多餘的。」寺尾再度看著直貴,「喂,重新考慮吧!你退出樂團,打算做甚麼?還有比這更快樂的事嗎?」

  「我打算轉到通學課程。」直貴說,「寺尾應該也收到簡介了吧?申請期限差不多快到了,我要轉過去,但不知道能不能通過考試就是了。」

  寺尾啐了一聲,咽下一口唾液。

  「變成一般大學生有甚麼意思?等著你的只有無聊的每一天。」

  「或許很無聊沒錯,但是很踏實,而且會為我開啟就業之路。」

  「你想變成上班族,擠沙丁魚電車,身體隨著電車搖晃嗎?你的夢想就是那種玩意兒嗎?」

  「我不是在談夢想,而是在說實際的事。」

  「出道成為職業歌手也是實際的事,只不過,這伴隨著遠大的夢想。」

  「佑輔,別再說了。」浩太插嘴說,「直貴一定也有他的煩惱。站在樂團的角度,雖然現在少了直貴是一大損失,但也無可奈何。」

  「是啊。再說,就算少了直貴,唱片公司好像還是願意讓我們出道。」

  健一的話令寺尾目光一閃。直貴心想這下子糟了,但為時已晚,寺尾起身一把揪住健一的領口。

  「喂,這是怎麼一回事?為甚麼你能這麼一口斷定?」

  健一總算發現自己的失言。「不,呃……」,吞吞吐吐地試圖辯解。寺尾似乎從他的樣子,進一步察覺到了甚麼。

  「你們早就知道武島要退團了嗎?不,不光是這樣。這是根津的鬼主意吧?他要你們逼武島退團嗎?」

  「不是啦。」直貴說。但寺尾似乎充耳不聞。

  「你們真是差勁透頂,你們在想甚麼啊?只要保住自己就好了嗎?」寺尾撞開健一,碰到自己豎著的吉他。「算了,隨你們高興!我再也不玩甚麼樂團了。」說完,他沖出練團室。

  直貴跟著跑出去。出了建築物,他發現快步走在人行道上的寺尾的背影。他沖過去一手搭在寺尾穿著皮夾克的肩頭。「寺尾,等一下。」

  「幹嘛啦,放開我!」

  「你也站在他們三人的立場想想!你認為他們是抱著怎樣的心情來找我的?」

  「我哪知道。他們是沒骨氣,所以才幹得出那種事吧。」

  「他們被迫選擇,看是要選擇音樂或夥伴。他們飽受內心煎熬後,選擇了音樂。這是那麼罪大惡極的事嗎?必須受人苛責嗎?」

  寺尾似乎窮於應答。他望向一旁,肩膀上下起伏喘著氣。

  「對我而言,大家都是夥伴。自從我大哥出事以後,我第一次遇見一條心的夥伴。我沒辦法從那麼重要的夥伴身邊奪走音樂,我不希望自己給他們添麻煩。請你明白這點。」

  「有你在也能做音樂,我們總有一天能夠出道。」

  聽見寺尾的話,直貴搖搖頭。「但是在那天到來之前,我都無法抬起頭,必須懷著愧疚的心情唱歌,那是地獄。而且再怎麼努力,獲得回報的那一天都不會到來,根津先生是對的,歧視永遠不會從社會上消失。」

  「如果你要這麼說的話……」

  「難道無法出道也無所謂嗎?其它三個人怎麼辦?他們不是相信你才跟著你努力到今天的嗎?請你回到他們三個人身邊,算我求你。」直貴當場跪下,低頭懇求寺尾。

  「你在做甚麼?」

  寺尾抓住直貴的手臂,將他拉了起來。

  「你們四個人加油,我期待看見你們出道的那一天。」直貴說。

  寺尾的表情扭曲,用力咬著嘴唇。

  直貴心想,他想揍我。如果是這樣的話,直貴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任由他痛扁一頓。直貴不曉得自己這麼做對不對,然而傷害了這位好友卻是事實。

  但是寺尾沒有一拳打過來。他悲傷地搖頭,低吟似地說:「我從未恨過你大哥,但是我現在打從心底感到憤恨。如果他在這裡的話,我大概會揍他。」

  「是啊,」直貴淡淡笑了,「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那麼做。」

  寺尾鬆開手上的力道,直貴往後退,迅速離開,一個轉身順勢邁開腳步。他感覺到寺尾的視線,但是不能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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