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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但是到了付錢的時候,立野算了算自己吃了多少,一毛一毛不多不少地將錢放在桌上。一心以為立野會請客的直貴,當下慌了。他看了錢包一眼,還少兩百圓。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告訴立野這件事,立野說:「那我借你吧。」將一個百圓和兩個五十圓硬幣放在直貴掌心。

  直貴隔天還了那兩百圓。他期待立野說不定會說:「這種小錢免了啦!」但是立野卻默默地點頭收下。

  自從那次之後,直貴決定就算立野邀他,也不和立野一起去吃飯。因為只要回宿舍,就能以便宜的價格,吃到稱不上美味無比,但能果腹的一人份套餐。那次和立野吃飯的花費令直貴心裡淌血。他心想,如果沒吃那頓飯的話,就能買好幾碗泡面或好幾份點心了。

  汽車廠商的員工們在公車站排成一列,直貴也排在他們後面。直貴脫下了工作服,心想若是站在他們身旁,他看起來肯定也像一名員工。這麼一想,反倒令他感到悲慘。

  決定到現在的回收公司上班是在三月底。這份工作也是梅村老師替他找的。薪資條件就算是恭維也說不上優渥,但是讓直貴點頭答應的關鍵在於有宿舍可住。話雖如此,宿舍卻不歸那家公司所有,而是借用汽車廠商的短期勞工宿舍。因為住在宿舍,就不用擔心三餐和洗澡的問題。重點是,對於必須搬出公寓的直貴而言,能夠確保有地方住是一大優點。

  直貴只問了梅村老師一個問題:公司方面知道剛志的事嗎?老師點點頭。「沒有公司不過問家人的事。」

  「公司知道了還肯雇用我嗎?」

  「嗯,肯不肯雇用你在面試後才知道。」

  雖說是面試,其實只是和梅村老師一起在咖啡店裡和社長見面。社長是一名姓福本的中年男子,他穿西裝,但沒有打領帶。福本以一副純粹感興趣的口吻,直截了當地詢問剛志的事。

  直貴當場被錄取了。福本說,千萬別給對方的公司添麻煩,並明言:如果和對方公司的員工發生糾紛,就立刻炒魷魚。

  直貴搭公交車時,儘量不抬起頭。因為搞不好會和誰的眼神對上,而引發事端。

  即使公交車剛搭上時人擠人,但每停一站,乘客就會漸漸減少。不久後甚至會有空位,但是直貴不想坐。

  直貴意識到那道視線,是在公交車快到他下車的那一站時。一名坐在倒數第二排座位的年輕女子,不時看向他這邊。直貴心想,大概是自己多心了,但事情似乎不是這麼回事。

  下公交車時,直貴若無其事地看了她一眼,於是和她四目交會。她的年紀與他相仿,素著一張臉,一頭短髮。她立刻別開視線。

  從公車站到宿舍的路上,直貴莫名地想著她,總覺得在哪裡見過她。假如見過面的話,應該是在工廠內吧。為何她會看著自己呢?

  直貴心想,她會不會對自己一見鍾情呢?即使如此,直貴也不覺得值得高興,因為他一點也不覺得她吸引人。他猜想,她在公司裡一定也很不起眼。

  直貴在宿舍餐廳吃完最便宜的套餐後,回到寢室。他的住處有三間房間,但是他分到只有兩坪多的房間;有廁所,但沒有淋浴設備。廚房形同虛設,不能開夥,所以沒辦法做飯。

  剩下的兩間房間住著短期勞工,然而很少碰面。其中一人四十歲左右,另一人大約三十歲上下,兩人都曬得一身黝黑。直貴不常和他們打交道,所以不曉得他們的正職是甚麼。

  他一走進自己的房間,就在從來不折的棉被上躺成大字形。從這一刻到睡著為止,是一天當中最幸福的時光。他不想被任何人剝奪這段時間。

  冷不防地,檢察官在公審上說的話在耳畔響起。

  「……因此,辛勤一輩子的被害者緒方敏江女士,原本可以度過了無遺憾的餘生。對緒方女士而言,引頸期盼的幸福時光才要開始,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被告武島剛志彷佛認定緒方女士是以非法手段獲得財富,認為從這種人身上奪取金錢是合情合理、理所當然的,並基於這種自以為是的邏輯,犯下強盜行為。當緒方女士發現有人闖入家中,想打電話報警時,被告武島剛志破壞紙拉門,強行進入房間,持螺絲起子刺殺緒方女士。被告武島剛志在一瞬間奪走了被害者好不容易等到的幸福時光。」

  光聽檢察官這席話,會讓人覺得剛志彷佛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匪徒。從旁聽席傳出啜泣聲。

  檢察官求處無期徒刑。直貴不太清楚,但是犯下強盜殺人的罪行,求處無期徒刑或死刑似乎是理所當然的。

  直貴也站上了證人席,他是「品德證人」【注:在法庭中對涉訟之一方人格名譽作證的見證人,即使和案情無關也可作證。】。

  「自從母親去世後,是哥哥工作扶養我。沒有一技之長的哥哥只能做苦工,他幾乎不肯休息,從早工作到晚。我想各位從我哥哥腰痛到幾乎不能走路,就知道他的身體已經搞壞了,不能再做苦工。但是哥哥認為一定要讓我念大學,因為這是母親的遺願,也是哥哥唯一的目標。大家都知道,念大學需要錢,哥哥為錢煩惱不已。我想事發當時,哥哥滿腦子想的都是學費的事。我現在非常後悔,如果我早一點放棄升學,和哥哥商量今後的生計就好了。哥哥會做出那種事情的原因在於我,是我不好,我不該將生活的重擔都交給哥哥承擔。我想,今後我必須和哥哥一起贖罪。所以,我懇請庭上酌予減輕哥哥的刑責。」

  8

  直貴第一次前往東京拘留所和哥哥會面,是在三月底一個從早就細雪紛飛的冷天裡。會面處距東武伊勢崎線小菅車站只有幾分鐘腳程。走相同方向的人不少,大家臉上都是一副愁眉深鎖的表情。

  在會面櫃檯辦手續,填寫「目的」欄時,直貴稍稍猶豫了一下。思索半天後,他決定寫「討論今後如何生活」。但是提交單據之後,直貴發現就算和剛志討論這種事也不會有結果。

  在會面等候室等待期間,直貴思考等會兒該說甚麼。牆壁上貼著寫有會面注意事項的佈告,上面寫到會面時間是三十分鐘。總覺得這麼短的時間談不了甚麼,但若是氣氛尷尬,彼此大眼瞪小眼的話,說不定會覺得三十分鐘出乎意外地漫長。

  等候室的一角是販賣部,可以購買食物。一名女子指著展示櫃裡面,正在付錢。展示櫃中的物品似乎不能直接觸碰。

  直貴也走過去,確認架上有哪些東西,一看都是些水果、點心。直貴試著回想剛志喜歡吃甚麼,卻一樣都想不起來。因為從母親尚在人世時,哥哥就不曾挑嘴,總是將好吃的東西讓給弟弟。

  直貴想起在法庭上聽見有關剛志的犯罪內容,內心湧起一股傷痛的情緒。剛志現金到手後,明明可以趕緊逃走,卻為了糖炒栗子再次回到餐廳。如果他不這麼做的話,大概就不會被捕了。

  廣播播放會面號碼,輪到直貴手上的號碼了。

  接受隨身物品檢查後,進入會面處。沿途有一條細長的走廊,一整排門並列。直貴進入指定的房間,狹窄的房間內並排著三張椅子。他在正中央的椅子落坐,正面是一間以玻璃帷幕隔開的房間,看得見門。

  不久,那扇門打開了,剛志跟在獄警身後進來。他看起來依然憔悴,但是臉色不差。他看見弟弟,放鬆了臉上的肌肉,僵硬一笑。

  「嘿。」哥哥主動向弟弟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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