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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剛志被逮捕一個星期以後,直貴去了學校。這幾天,班導梅村經常來探望他。話雖如此,梅村也只是坐在門口,抽完一根煙就回去了。不過,直貴很感謝他總是帶來便利商店的便當或快餐食品。因為家裡幾乎沒錢,直貴只能啃便宜的吐司。

  好幾天沒去上學,令人驚訝的是,學校和同學毫無改變。校園和以前一樣充滿笑聲,每個人看起來都幸福洋溢。

  直貴心想,仔細一想這是當然的。兇殺案幾乎天天發生,一星期前發生的強盜殺人案,早已從眾人的記憶中消失。即使嫌犯的弟弟是同一所高中的學生,也沒兩樣。

  同學們看到直貴,臉上浮現緊張與困惑夾雜的表情,好像沒料到他會來上學。直貴這才明白,原來連他們也試圖忘記那起事件。

  即使如此,還是有幾個死黨湊到他身旁。其中最親近的好友,姓江上的男生第一個對他說:「心情平靜一點了嗎?」

  直貴抬頭看江上,馬上又垂下視線。「算是比較平靜了吧……」

  「有甚麼我能做的嗎?」江上低聲含糊地說,這和他練習橄欖球大聲喊叫時判若兩人。

  直貴輕輕搖搖頭。「不,我沒有甚麼特別需要幫忙的,謝謝你。」

  「這樣啊。」

  平時個性開朗的江上,似乎也找不到話題接下去,默默地離開直貴的座位旁。其它人也學他。直貴聽見江上說,讓他靜一靜吧。大家好像也沒有異議。托江上的福,直貴中午之前不用和任何人說話。各科老師也發現了他的存在,但是沒人對他說話。

  到了午休時間,梅村老師來到班上,在他耳邊輕聲說:「來學生輔導室一趟。」直貴去了一看,除了梅村老師之外,學生輔導室裡還坐著學年主任和教務主任。

  主要由梅村老師發問。問題內容像是,今後打算怎麼辦?直貴起先搞不清楚梅村老師的用意,反問幾次之後,漸漸掌握了他們的意思。簡單來說,他們想知道直貴今後想不想繼續上學。他們說:你無依無靠,非得工作不可。本校沒有補校,你如果想要畢業證書,就只好轉學。無論如何,要像現在這樣通學會不會很困難?

  雖然他們小心翼翼地選擇用詞,避免傷害直貴,但是他感覺到他們話中有話。特別是教務主任,他明顯地希望直貴離開學校。他或許是害怕出現莫名其妙的謠言,會損及學校的名聲;或者學校方面不知該如何處理殺人犯弟弟這個棘手問題。

  「我不會申請退學。」直貴斬釘截鐵地明說,「我要設法從這所高中畢業。大哥好不容易才讓我念到今天。」

  老師們聽到「大哥」這兩個字,出現微妙的反應。學年主任和教務主任像是聽見令人不悅的事,別開視線,而梅村老師則盯著直貴的眼睛點頭。

  「如果武島這麼想,那是最好不過了。至於學費方面,我們再找行政人員商量看看。不過問題是,你要怎麼生活下去呢?」

  「我會想辦法。而且放學後,我也可以工作。」說到這裡,直貴看著教務主任。「除了暑假和寒假之外,其它時間禁止打工……,是嗎?」

  「不,原則上是這樣,但學校方面可以視情況通融。」教務主任面無表情,無奈地說。

  梅村老師又針對升學提出一個問題:「我想,依照你目前的狀況,不適合考大學……」梅村老師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我放棄念大學了,」這時,直貴仍舊直截了當地說。話中含有斬斷自己心中不舍的意味。「我暫時放棄。高中畢業後,我要先工作,然後思考接下來怎麼走。」

  三位老師一起點頭。

  不久之後,直貴放學回家,正在煮泡面時,負責管理公寓的房屋中介人員來訪,他是一個胖男人,人中蓄胡。男人上門的目的,對直貴而言很突兀。男人希望直貴告訴他,打算甚麼時候搬走。

  「甚麼時候搬走,這……,我還沒決定。」

  直貴不知所措地回答,房屋中介人員露出更加困惑的表情。

  「咦?但是,你會搬走吧?」

  「不,我並沒有這個打算。為甚麼我要搬走呢?」

  「因為你哥哥做出了那種事情。」

  直貴窮於應答。一提到剛志犯的罪,他就無話可說。他默不作聲地心想,難道一旦哥哥犯罪,弟弟就得搬出公寓嗎?

  「再說,你看,房租,你付不起房租吧?光是現在就已經積欠了三個月房租。我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不會叫還是學生的你一次全部付清,但是能不能請你至少先騰出房子給我呢?」房屋中介人員的語調如棉花般輕柔,但是處處夾針帶刺。

  「我付,房租,我付。包括積欠的部份,我接下來都會工作付清。」

  聽見直貴的回答,房屋中介人員一臉不耐煩地皺起眉頭。「說得那麼簡單,實際上你付得出來嗎?已經積欠了這麼多喲。」

  說完,直貴看著房屋中介人員手上攤開的估算書上的數字,心情不禁黯然。

  「我先告訴你,這是扣掉押金後的金額。這麼大一筆數字,你一時半刻也籌不出來吧?」

  直貴只能點頭。「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我搬出這裡的話,就沒地方去了。」

  「難不成你沒親戚?你父母沒有兄弟姊妹嗎?」

  「沒有,親戚也都沒有來往。」

  「是喔。哎,就算有來往,說不定也會嚇跑。」房屋中介人員自言自語地說,「不過啊,我也不能任憑付不起房租的人一直住下去。我是站在房東委託管理的立場,如果你有意見的話,能不能請你去跟房東說?我剛才也說過了,房東對於欠繳的部份,或許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啊,能不能請你搬出去呢?再說,你一個人住這裡未免太大了吧?你接下來一個人住,搬到小一點的地方比較好吧?不然,我也可以替你介紹。」

  房屋中介人員說完想說的話,丟下一句「我會再和你聯絡」,便揚長而去。直貴當場跌坐在地。水壺的水滾了,直貴聽見水壺的聲音,卻沒有移動身體。

  你接下來一個人住……

  直貴心想,房屋中介人員說的沒錯。直貴並非這時才意識到這一點。他早已明白,只是一直不願正視。

  自己接下來只有孤單一人,剛志不會回來。或許他遲早會回來,但那是幾年後的事。不,也有可能是幾十年後的事。

  直貴環顧四周。舊冰箱、油膩膩的瓦斯爐、舊式電飯鍋、排放著撿來的漫畫雜誌的書櫃、污漬斑斑的天花板、曬成咖啡色的榻榻米、陳舊剝落的壁紙,一切的一切都是與大哥共同擁有的物品。

  直貴心想,或許那名房屋中介人員說的沒錯。

  一個人住這裡未免太大,而且太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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