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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我有一個疑問。」

  「甚麼疑問?」

  「穗高先生常吃的鼻炎藥,本來是一瓶裝有十二顆膠囊。據我們推斷,浪岡准子小姐買了一瓶,製成毒膠囊。」

  「嗯,這有甚麼不對……」

  「但是在浪岡小姐房裡只找到六顆膠囊。這是怎麼回事呢?穗高先生只吃了一顆,那麼剩下的膠囊到哪裡去了?」

  「不就是……浪岡小姐自己吃掉了嗎?」

  「為甚麼?」

  「為甚麼?不就是為了自殺嗎?」

  加賀對我的話搖頭。

  「自己要在房間裡吃,有必要特地做成膠囊嗎?再說,浪岡小姐吃的,頂多也是一顆兩顆。怎麼算數量都不對。」

  我差點驚呼出聲,但我忍住了,也努力不讓表情產生變化。

  「這……就有點奇怪了。」

  「可不是嗎?一般自殺是不可能這樣的。」說完,加賀走向櫃檯。那寬闊的背影,似乎對我施加無言的壓力。

  我說了聲謝謝招待,離開那家老舊的咖啡店。

  § 神林貴弘之章

  1

  穗高誠的屍體火化期間,美和子站在等候室的窗邊,一直注視著外面。外面依然細雨綿綿,種植在火葬場四周的樹木全被淋得濕漉漉的。天空是灰色的,水泥地面又黑又亮,像是只有窗外成了黑白畫面。美和子望著那樣的景色,站著不發一語。

  等候室裡的其它人話也很少,雖然有二十來個人,但每個人都帶著疲憊不堪的神情坐著。穗高的母親還在哭。這位老婦人拱著背,身形顯得更加嬌小,每次對身旁的男子講幾句話,就要拿折好的手帕按眼睛。男子以沉痛的神情聽她說話,不時大大點頭。四天前的婚禮上,我也見過穗高的母親,和那時相比,她現在瘦得令人懷疑體重幾乎少了一半。

  在場雖然準備了啤酒和日本酒,但喝的人很少。儘管時序已進入五月,今天卻冷得令人想開暖氣,讓所有人都只想喝熱茶。

  我拿兩個茶杯倒了茶,走向美和子。就算我站在她身邊,她也沒有馬上轉過頭來。

  「你不冷嗎?」我把茶杯遞到美和子面前問。

  美和子有如機械人偶般,頭先轉過來,下巴一縮,視線落在我手上。她又花了好幾秒的時間,才在茶杯上聚焦。

  「啊……謝謝。」美和子接過茶杯卻沒喝,只是將另一隻手也握住杯子,兩隻手牢牢包著茶杯。看來是為發冷的手取暖。

  「你在想他嗎?」問完我自己都覺得怎麼會問這種蠢問題。每次遇上美和子,我總是常常說些不經大腦的話。

  所幸她並沒有以輕蔑的眼神看我,只是小聲回答是啊,然後說:「我在想他的衣服。」

  「衣服?」

  「他為了蜜月旅行訂做了衣服。有三套只在店裡試穿過。我在想,那些該怎麼辦才好。」

  我並不認為這是不值一提的芝麻小事。她現在恐怕正在一一清點自己失去的東西。

  「他的家人會處理的。」我也只能這麼說。

  但美和子似乎把我這句話做了另一番解釋。她眨了兩次眼,平靜地說:「是啊,我又不是他的家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

  此時,穿著喪服的男子走進等候室,告訴眾人遺體已火化完畢。聽到這個消息,所有人都開始緩緩移動,我和美和子也走向火葬室。

  穗高誠靠著運動所練就的一身強健體魄,已經化為白骨與灰燼。因為份量實在太少,我有種意外之感,覺得好像看到了人類的本質。就算是我,燒完也是這樣。

  撿骨在沉默中淡然進行。我本來只打算在美和子身邊看,但一個應該是穗高誠親戚的中年女子把筷子遞給我,我便夾起一片骨頭放進壺裡。不知道是哪一部份的骨頭,那是一塊白色的碎片,生命的氣息全然消失無蹤。

  待一切儀式結束,我們離開火葬場時與穗高的家屬告別。遺骨由穗高誠的父親拿著。

  茨城也將舉行葬禮,但穗高道彥向美和子說了些話,意思是不用特地來參加。道彥雖是穗高誠的親哥哥,但長相和體形一點都不像,矮胖的身體上頂著一顆又圓又大的頭。

  「我本來希望您讓我過去幫忙的。」美和子細聲說。

  「哎呀,可是那麼遠,太辛苦了……又全都是不認識的人,你去也一定很寂寞,所以真的,我想你不需要過來。」

  道彥的語氣簡直就是請她不要去。我本以為是擔心她在場的話,整場葬禮會被投以好奇的目光,但我立刻又覺得不是這樣。連日來,各家媒體不斷報導穗高誠的死因,而目前遭前女友殺害的說法越來越有力,但穗高家一定想否認,至少希望在老家能做出不丟臉的解釋。為此,想必多少會有扭曲事實的必要。到時候美和子在場反而麻煩。

  或許是體諒他們這一點,美和子不再堅持,只說:「那麼,如果有事的話,請和我聯絡。」聽到她這麼說,穗高道彥似乎如釋重負。

  和他們告別後,我們前往停車場,坐進舊型的富豪車準備回橫濱。

  車子才剛開沒多久,美和子便冒出一句:「我究竟算甚麼……」

  「咦?」我開著車,臉微微轉向她。

  「我在想,我究竟是穗高先生的誰。」

  「女友啊。而且是未婚妻。」

  「未婚妻……是啊。因為我連結婚禮服都做了,雖然我說用租的就好了。」

  雨變大了些,我加快雨刷的速度。由於雨刷的橡膠材質老化,每次刷過車窗表面都發出廉價的吱吱聲。

  「可是,」她說,「我卻沒當成新娘。都已經披上婚紗,教堂的門也打開了……」

  美和子此刻回想的情景,也浮現在我眼前。穿著白色晨禮服的穗高誠,倒在她即將走過的處女之路上。

  沉默充斥的車內,唯有雨刷的聲音規律作響。我打開收音機,古典音樂從喇叭內流泄而出,是首極為悲傷的曲子。

  美和子取出手帕,按住眼睛。我聽見她吸鼻子的聲音。

  「關掉好了。」我伸手要去關收音機。

  「不用,別在意。不是因為被音樂刺激的。」

  「那就好。」

  車窗開始起霧了。我打開空調。

  「對不起。」美和子說,聲音略帶鼻音。「我今天本來不想哭的。我今天一直都沒哭,對吧?」

  「哭也沒關係啊。」我說。

  接下來我們又陷入沉默。我駕駛的富豪車安靜地駛在前往橫濱的高速公路上。

  「哥哥,」當車子下了高速公路,剛駛入街區的時候,美和子說,「真的是那個人幹的嗎?」

  「哪個人?」

  「那個女人。呃,叫作浪岡准子……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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