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我殺了他 | 上頁 下頁
一六


  「旅行用的藥袋,我自己做的。」說著,她從袋子裡拿出兩包錠劑。「今天中午吃太好了,得小心一點才行。」美和子向服務生要了水,吞下兩顆扁圓形的胃腸藥。

  「還帶了甚麼藥?」

  「這些。」美和子把藥袋內的東西放到手心。「感冒藥和暈車藥、OK繃……」

  「那些膠囊呢?」我指著一個小瓶子問,裡面裝著白色的膠囊。

  「這是鼻炎膠囊。」美和子把瓶子放在餐桌上。

  「鼻炎?」我拿起瓶子又問一次。標簽上印著十二顆裝,瓶子裡還有十顆。「你有鼻炎?」

  「不是我,是他要吃的。說是過敏性鼻炎。」說到這裡,她的手在胸前拍了一下。「糟糕,剛才整理包包的時候,我好像把藥盒拿起來了。等一下要記得把藥裝進去。」

  「藥盒?你是說白天穗高先生從置物櫃抽屜裡拿出來的那個?」

  「對。明天婚禮前得拿給他。」

  「哦……」

  「我去一下洗手間。」美和子站起來,往店內走去。

  我看著手中的藥瓶,思索美和子持有穗高誠常用藥的理由。既然要一起去旅行,由她統一攜帶兩個人的藥品也不足為奇,但我總覺到無法釋懷。換句話說,一定是這個事實象徵了甚麼。然而我已經對自己動不動為這種小事心煩意亂感到厭煩了。

  離開餐廳,我們決定回各自的房間。時間已經超過十點。

  「要不要到我房間聊天?」來到美和子房門前時,我這麼提議。我們的房間是相鄰的單人房。「我買了威士忌,還有下酒菜。」說著,我提起便利商店的袋子。

  美和子微笑著看看我和白色的袋子,緩緩搖頭。

  「我答應要打電話給雪笹小姐和誠哥的,而且今天我想早點休息,我有點累了,明天又要早起。」

  「是嗎?是應該早點休息。」我口是心非,也露出微笑。不,我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是不是在微笑,也許在美和子眼裡,我只是不自然地牽動臉頰而已。

  美和子從包包裡取出附有金屬吊牌的鑰匙,插進門上的鑰匙孔,轉動鑰匙推開門。

  「哥哥晚安。」美和子看著我說。

  「晚安。」我也回答。

  她迅速地從門縫滑進室內。門正要關上的那刻,我霍然擋住門,她驚訝地抬頭看我。

  我望著美和子的嘴唇,思索上一次品嘗那觸感是甚麼時候。此時此刻,我興起想重溫那份柔軟與溫暖的衝動。我全身發熱,眼裡只有她的雙唇。

  即使如此,我仍拚命克制自己不能亂來,要是這時候忍不住,會造成畢生的遺憾。但我心中有另一個聲音在說話:哪管得了那麼多!就跌落到無底深淵吧。

  「哥哥。」這時候美和子說話了。時機絕妙,再晚一秒,我不知道會做出甚麼事來。

  「哥哥,」她又叫了一次,「明天麻煩你了。明天……有很多事情。」

  「美和子……」

  「那麼,哥哥晚安。」她十分用力地想關門。

  我以全身的力量擋住。約十公分的門縫中,看得到美和子為難的神情。

  「美和子,」我說,「我不想把美和子交給那種人。」

  美和子的眼睛悲傷地眨了眨,旋即裝出笑容。

  「謝謝。聽說女兒要出嫁的時候,做爸爸的都會這麼說。」她又說了一聲晚安,猛力關上門。這次連我也擋不住。我就這麼呆立在緊閉的門前。

  2

  早晨伴隨著劇烈的頭痛一同來臨,像是被甚麼沉重無比的東西壓住一般,身體無法動彈。電子音在我的腦邊不停作響,我一時沒想到那是鬧鐘聲。意識到後,我摸索著按掉開關,只是稍稍挪動了身體,便是一陣頭昏腦脹。

  接著是一股強烈的反胃感,難過得像有人扭著我的胃狠絞似的。我輕輕下了床,盡可能不刺激五臟六腑,爬進浴室。

  我抱著馬桶把胃裡的東西吐出來,才稍微舒服了一點。我抓著洗手台慢慢站起來,鏡子裡出現一個滿臉胡渣、臉色青白的男子。裸著上半身,肋骨根根浮現,活像昆蟲的腹部,身上感覺不出一絲精力。

  我忍住數度襲來的反胃,刷了牙再沖澡。水從頭頂沖下來,我把熱水溫度調得很高,燙得肌膚都感到刺痛。

  梳洗好、刮完鬍子後,覺得身體好了些,似乎可以重返社會了。我擦著滴水的頭髮走出浴室,這時電話響了。「喂。」

  「哥哥?是我。」是美和子的聲音。「你還在睡?」

  「我已經起來了,剛沖好澡。」

  「是嗎?早餐呢?」

  「我一點食欲也沒有。」我看著窗畔的茶几。三百七十五毫升的 Early Times 少了一半,才這麼點酒就把我整成這副德性,我還真沒用。「不過我想喝咖啡。」

  「要不要一起到樓下大廳?」

  「好啊。」

  「我二十分鐘後去找你。」說完,她掛了電話。

  我放下聽筒,走向窗簾,猛然把窗簾拉開,陽光灑滿室內,似乎連我內心的黑暗也一起照亮了。

  我心想,今天一定會是痛苦的一天。

  美和子準時在二十分鐘後來敲門。我們搭電梯抵達一樓,那裡有個供應早餐的交誼廳。美和子說穗高他們九點也會過來。

  美和子點了紅茶和松餅,我喝咖啡。她穿著白襯衫配藍色長褲,因為沒化妝,看起來就像個出門打工前的大學生。事實上,假如美和子走在我任教的大學校園裡,大概每個人都會以為她是學生吧。但是這樣的她,再過幾個小時就會綻放出令人不敢逼視的美。

  和昨晚在日本料理店吃晚餐時一樣,我們幾乎沒有交談。我想不出應該和她說甚麼,她似乎也沒有能夠打開話匣子的話題。無奈之下,我只好觀察店內其它客人。附近坐著兩個穿著正式禮服的人,我仔細打量他們,都是生面孔。

  「在看甚麼?」美和子停下切松餅的手問。

  我把自己看到的如實說出來。然後說:「假如是你們的賓客,來得也太早了點。」

  「我覺得應該不是,不過我也不知道。」她回答。

  「因為聽說他那邊的客人非常多。」

  「一百個或一百五十個左右吧?」美和子想了想,回答可能還更多。我睜大眼睛,搖搖頭。憑他有這麼多朋友,也許應該給他加個幾分。

  「美和子這邊的客人有幾個?」我問。

  「三十八個。」她迅速回答。

  「哦。」我本想問是哪些人,但還是放棄了。我和美和子一路上苦頭沒少嘗過,問了只會回想起過去的辛酸。

  吃完松餅的美和子朝我後方粲然一笑。我知道如今只有一人能讓她出現這種表情。回頭望去,果然穗高誠正走過來。

  「早。」穗高對美和子笑,那張笑臉轉向我。「早安。睡得好嗎?」

  「很好。」我點頭回答。

  駿河直之晚穗高幾步進來。他已經換上正式服裝。「早安。」他客氣地說。

  「關於昨天詩歌朗誦的事,聽說找到專業人士了。」穗高一面說,一面在美和子旁邊坐下。服務生過來點餐,他要了咖啡。

  「我也是咖啡。」駿河也坐下來。「我有朋友在學配音,昨晚我拜託他,他很爽快地答應了。雖然才剛起步,不敢說有多專業,不過時間實在太緊迫了。」他的語氣暗自指摘臨時提出無理要求的穗高。

  「剛出道的,不會在臺上出糗吧?」穗高說。

  「我想這倒是不用擔心。」

  「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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