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天空之蜂　|　上頁　下頁
六

　　直升機起飛後，惠太一直坐在機內的角落，緊緊抓著在角落折起的士兵座位鋼管。鋼管左右兩側最多可以坐五十五人，但此刻直升機上只有他一個人，沒有其它人。

　　由於今天的天氣不錯，直升機只有微微搖晃，但惠太還是不敢動。一方面是因為害怕而雙腿發軟，但更擔心一旦輕舉妄動，事態會變得更加嚴重。

　　他以為是因為自己和高彥闖了禍，瞞著大人偷偷溜進直升機，到處亂摸，不小心摸到了哪裡的開關，轉動了螺旋槳，直升機才會突然動起來。他極度後悔，覺得自己完蛋了，也開始痛恨讓自己遭遇這一切的高彥。

　　惠太覺得自己可能快要死了。他以為直升機在天上亂飛，直升機是因為自己的調皮搗蛋起飛的，當然不可能好好飛，更不可能安全著陸。

　　他不禁害怕死亡。在今天早上之前，他做夢都沒有想到會突然面對死亡，光是想到死這件事，就讓他陷入了混亂，眼淚奪眶而出，身體發抖，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他放聲大哭，哭了一陣子，才開始東張西望地觀察。他終於覺得自己該做些甚麼。

　　他正在貨物室。這裡除了中央有一個木箱子以外，沒有其它東西。他猜想這架可能是運送士兵的直升機，因為他父親並沒有告訴他有一種掃雷直升機，更不知道海上自衛隊向錦重工業購買這架直升機後，會由技術人員將掃雷器材的曳航裝置搬上直升機。

　　惠太鬆開了士兵座位的鋼管，趴在地上。機身好像在海浪上漂浮般搖晃不已，但他還是沒有伸手抓鋼管。他趴在地上慢慢向前爬，準備前往駕駛室。這個行為需要很大的勇氣。他一步一步靠近駕駛室，他還沒有想到要去那裡做甚麼，但爬去那裡是眼前唯一能做的事。

　　他終於來到駕駛艙的入口，抓著駕駛室和貨物室之間的隔板，雙腿發抖地站了起來。他看到了整個駕駛艙，兩個駕駛座中間的黑色框架內有一整排儀錶，有幾個亮著LED燈，還有計算機屏幕顯示了數字。惠太當然搞不清楚這些東西。

　　但是，他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一個字眼。無線電。

　　如果可以用無線通訊器和別人通話——他閃過這個念頭。因為他有一個同學在玩無線通訊器，雖然他自己沒玩過，但曾經看過那個同學操作。

　　他探出身體，想從複雜的儀錶類中尋找哪一個是無線通訊器。

　　這時，他看到了大海。

　　惠太從駕駛座斜下方的視野窗看到了大海，從他的位置可以看到一望無際的大海和天空，完全看不到陸地。

　　來到海上了，直升機離開日本了——

　　當時，他以為這架直升機帶他遠離了日本列島，卻沒想到直升機的下方是敦賀半島。

　　他癱坐在地上，恐懼再度向他襲來。

　　「爸爸，救救我……」他再度閉上眼睛，眼淚又再度流了下來。

　　§ 5

　　湯原一彰仍然還不知道那架直升機的去向。直升機起飛至今已經四十多分鐘，相關人員才好不容易在福利中心二樓的會議室集合。對於眼前發生的突發狀況，相關人員的應對卻如此緩慢。最大的原因，就是「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直升機完全消失在北方天空後，在場的人仍然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甚至沒有意識到出了大事，大家都覺得，總會有人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湯原一邊安撫泣不成聲的高彥，一邊問他到底發生了甚麼事，但還是無法相信兒子說的「駕駛座上沒有人，直升機自己飛了起來」。他始終無法排除因為某種疏失，有人擅自操作飛行的懷疑，無法相信兒子說「飛機上絕對沒有其它人」這番話，所以打電話去試飛飛行員的休息室確認，但飛行員都還沒有來報到。

　　只有一種可能，但湯原說不出口。山下的兒子坐在直升機上，他不能隨便發言。

　　湯原迅速思考後，決定通知技術本部的部長笠松。笠松還在離公司不遠的家裡，在出門上班前接到這通電話，可能立刻有了不祥的預感，所以他接電話的聲音很不開心。這位上司在緊張時，就會用這種聲音說話，這是他的習慣。

　　湯原盡可能簡潔地向本部長說明了目前發生的情況，但笠松無法立刻理解，重複問了好幾次相同的問題，也再三確認直升機上只有一個九歲的孩子。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有這種事？直升機怎麼可能自己飛起來？」笠松的聲音快把湯原的耳朵震破了。

　　「目前正在調查原因，但並非完全沒有頭緒。」

　　「有甚麼頭緒？」

　　湯原遲疑了一下說：「可能被人動了手腳。」

　　「動了手腳？讓直升機可以自己飛起來嗎？有辦法做到嗎？」

　　「我打算立刻去確認，但有一種可能。」

　　電話中傳來笠松的歎氣聲。

　　「……AFCS【注：為 aircraft flight control system 的簡寫，即飛行控制系統。】嗎？」

　　「對。」聽到湯原的回答，這位上司的歎氣聲更大了。

　　「我想必須立刻聯絡駐官，同時還要報警。」

　　在進行與防衛廳有關的研究開發工作時，防衛廳一定會派主管層級的人員到現場擔任駐官，隨時掌握進度。

　　「現在還沒有通知任何地方吧？」

　　「對，還沒有。」

　　笠松在電話彼端陷入了沉默。湯原也知道有很多必須考慮的問題，擅自起飛的直升機屬￿海上自衛隊，和民航機遭到劫機的情況完全不同。

　　「好，我知道了。我會負責通知各單位，你在那裡召集『B系統』的相關人員，在我到達之前，絕對不能走漏風聲，知道了嗎？」笠鬆氣鼓鼓地指示。他的喜怒哀樂向來都寫在臉上，此刻無法克制激動的情緒。湯原深知這位上司雖然情緒容易激動，但遇到問題時，可以作出冷靜的判斷。

　　他決定聽從上司的指示。

　　但他還是忍不住想，為甚麼偏偏在今天發生這種事。無論對公司還是對他來說，今天是最重要的日子，卻偏偏在今天發生了意外。他最大的心願，就是今天一切順利。

　　還是說，正因為今天是特別的日子，才會發生這種事？

　　湯原忍不住這麼想。

　　防衛廳內有人戲稱「B系統計劃」為「卡車的燈飾」【注：日本有部份大貨車司機喜愛以閃亮的燈飾裝飾卡車，由於只是做為純裝飾用，並無實際用途，因此在這裡引伸暗喻為「空會在儀錶板上閃爍明滅，卻沒甚麼重要作用的非必要裝置」。】，當然，這並不是一個正面的昵稱。

　　因為防衛廳採購了大型直升機，所以需要推動這項計劃。

　　海上自衛隊採購的 CH-5XJ 掃雷直升機和之前的直升機在許多方面大不相同，最大的特徵，就是這架直升機內正式採用了線傳飛控系統。

　　線傳飛控系統用電子系統取代機械飛行系統，把飛行員的動作轉化為電子訊號，由計算機傳送至各個液壓系統。F16 戰機已經採用了這項技術，但目前全世界幾乎都沒有任何一架直升機運用這項技術。

　　線傳飛控系統有兩大方面的好處。首先是有助於機身輕量化，以後的直升機會逐漸採用自動安定裝置等使用計算機控制的飛行控制系統，因此，一開始就將飛行員的操作轉化為電子訊號，有助於簡化整個系統。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